成之染不由得苦笑,成襄远在关中时,那时节兵荒马乱,到处是流民和乱军,只怕他也没机会尝尝什么驼乳酪,如今进贡的那些,还不是落到成昭远肚子里。
“他是个好阿弟,从来都乖巧听话。”她用袖角擦了擦碑侧霜痕。素麻沾了些松脂,她不以为意,眸中却有了泪光:“浑不似桃符这般顽劣。”
徐崇朝叹息一声,解下大氅披在她肩头:“皇帝前几日感染风寒,太医说……”
“说他是郁结于心?”成之染瞥了他一眼,“他郁结?麒麟一去不归时,他可曾郁结?如今倒是为自己郁结起来了。”
徐崇朝沉默了一瞬,从锦盒底层取出一枚玉玦:“这是早先收拾书阁发现的。”
青玉表面裂痕交错,首尾双龙的形制,让成之染猛地一愣神。
她险些以为自己又见到了何知己的那一枚玉玦,忽而又想起那玉玦已经断为两截,一并埋入了高祖玄宫。
徐崇朝解释道:“听府中人说,这是当年皇帝在东府监事时得到的,当时他说要留给麒麟,后来……就束之高阁了。”
成之染将玉玦接过,不由得在手心攥紧,坚硬的青玉硌得生疼。秋风忽而转了向,卷着纸灰往她脸上扑,她眸中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徐崇朝按住她颤抖的手:“今日送到这衣冠冢前,也算是了结了皇帝一桩心愿。麒麟知道他兄长心意,也会高兴的。”
“麒麟……麒麟……他若还活着……”成之染撕碎了手中纸钱,咬唇道,“我与桃符定不会走到如今这地步!”
第399章 伤逝
碎纸随山风飘起,暮天摇落数声鸦鸣,掠过乌压压松林。
成之染怔怔地望了许久,徐崇朝握紧了她的手:“麒麟若是还活着,也不愿看到你与皇帝走到如今这地步。”
成之染不由得苦笑出声。那个桃花一样明艳的少年从眼前晃过,唇角似乎要翘起,可望着她的目光盛满了悲伤。她忽地哽咽:“岂是我要与桃符至于今日……”
徐崇朝望着石碑前亮晶晶的胶牙饧,叹息道:“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公府郎君了。”他指向碑底新冒的野菊,道:“总有些东西,剪除不尽的。”
野菊开着柔弱的白花,微微在风中晃动。成之染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道:“为人君父,自当做臣子楷模。当初袁皇后问我他是怎样的人物,我说他‘敬而无失,恭而有礼’,如今才知道却是看走了眼。”
“何至于此?”徐崇朝扳过她双肩,道,“或许他只是骤登大位,做了天下第一人,不惯于管束罢了。”
成之染垂下眼眸:“桃符心里怨我管束他,可他不知想一想,我若不管束,他如何守得住江山?”
冷不丁一阵风起,纸灰扑簌簌落满锦盒,沾染了素服的褶皱。徐崇朝替她拍了拍身上的纸灰,道:“皇帝与你都是为了江山。多少将士拿命换来的太平,当真要毁于同室操戈?”
“我并无此意,”成之染眸光微动,指尖触到冰凉的石碑底座,倏忽想起了乾宁十三年长安的冬雪。
她望着金陵方向苍茫的落日余晖,低声叹息道:“回去罢,改日……改日我再去正福殿。”
徐崇朝心中一动,见她的衣袂被山风掀起又落下,暮色里的斑驳纹路忽明忽暗。
成之染将最后一叠纸钱投入火盆,盯着火舌将一切吞噬。灼热的火苗晃成虚影,恍惚是成襄远十几岁披甲出征时,青天下稚嫩又明秀的面庞。
徐崇朝扶她起身,细碎脚步被满园荒芜吞没。
“麒麟若在,定要怪我优柔。”成之染驻足回望,孤零零的碑石巍然矗立,以沉默回答一切。
三郎素来是个温柔的人。徐崇朝暗想,不觉摇头道:“他会劝阿姊勿悲,皇帝聪慧,必是明君……”
两人低语在风中消散。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神道尽头石像生笼上一缕青纱雾。
他们此行轻车简从,只扮作寻常人家,远处油壁车幔幕垂垂,驾辕的青骢不耐地打了个响鼻,颈上铜铃发出断续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