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音声和婉,不疾不徐说下来,温潜止渐渐蔫了,分辩道:“我乃刺史之子,居然起家九品,哪有这样的道理?”
江萦扇道:“镇国府并非吏部,铨叙也并非依照家世门楣。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郎君若瞧不上九品录事,倒是拿出些本领来。”
温潜止听她语气清淡,仔细打量她一番,问道:“小娘子,你是什么人?”
“我乃府中记室参军。”
温潜止见对方与自己一般年纪,又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竟居于如此高位,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当即打道回府。
成之染只是望着他,许久都一言不发。
半晌,温潜止在堂中扫视一圈,想来座中都是府中的佐吏,于是问道:“第三品长史和司马,又是什么人?”
堂中无人回应他。
成之染似是一笑,道:“长史、司马,掌通判府事,如今空缺,由从事中郎代行其职。”
如今她府中从事中郎二人,正是萧群玉和宗寄罗。
温潜止听闻这二人之事,讪讪地闭口不语。
成之染为他历数下来,军师祭酒二人,谋军事,赞相礼仪,宴接宾客,由桓不为和高寂之担任。主簿二人,掌省复教命,谢鸾和裴子初的才华,座中更无人能及。温潜止初来乍到,对诸曹执掌并不熟悉,更不懂宣传导引之事,参军和典签他也做不得,到最后,果然唯有录事一职堪堪胜任。
他哑口无言,摇了摇脑袋,道:“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
成之染并不催促,坦然邀他在府中留宿。温潜止执意要投奔兄长温印虎,念念叨叨地离开了镇国府。
徐崇朝叹息一声,与成之染对视一眼,不由得苦笑。看对方言行举止,能做好录事,就已经出人意表了。
江萦扇颇有些欢喜,她正缺录事,倘若温潜止肯来,也可以为她分担一二。
不过这位温郎君,似乎不是什么好脾气。
她问道:“他可会回来?”
成之染并不担心,道:“他父亲兄长,会让他回来。”
尤其是温印虎,由不得温潜止打这个退堂鼓。
宗寄罗摇了摇头,虽未曾开口,那目光分明在说,温潜止这般资质,哪里是能成事的样子。
成之染只是一笑。如今她军府改制,正是用人之际,顽劣有顽劣的用处,大可不拘一格。
天色不早,军府佐吏渐次散去。徐崇朝疑惑多时,终于在二人独处时问道:“那位崔郎君,今日为何而来?”
成之染斜倚凭几,缓缓道:“他明日要走,特地来道别。”
与外臣往来,最容易惹人口舌。崔湛此举,未免有些刻意了。
徐崇朝有些不快:“他到底是何心思?”
成之染并未回答,似是感慨道:“为人臣子,也并非易事。”
徐崇朝默然不语。
“崔郎此行,不谈国事,只是闲话罢了,”成之染笑笑,道,“听他说,北朝胡人的风俗,向来是妇人操持门户,争讼曲直,造请逢迎,代子求官,为夫诉屈,大都由女子出面奔走。我未曾得见,也不知是何等情形。”
“崔郎家中也是如此么?”徐崇朝问道。
“我怎好问他这些?”成之染看了他一眼,道,“不过听他说,他兄弟三人,娶的都是太原王氏的娘子,那样的门第,家宅之事,自不会受了夫家委屈。”
徐崇朝轻轻一笑。
成之染忽而想到了什么,叹息道:“胡人有胡人的好处,宇文氏尚有女侍中,我要让女子到中朝为官,天子却不肯答应。”
徐崇朝替天子开解:“宫禁之中,多有不便。”
成之染摇头不语,沉默了半晌,道:“我这个镇国大将军府,又能有多少天地?”
不过她心里明白,此时此际能有这一方天地,已是难得了。
国朝以门第选任,由吏部铨叙。她回京之后,以镇国府之名广募宾客,唯才是举,非谓世族高卑,因此有许多寒士应召。
不过这许多人中并无女子,难免令她失望。高门大族的贵女待字闺中,到军府抛头露面的毕竟少之又少,而寒庶之家供养读书之人殊为不易,寻常百姓的女儿往往都目不识丁。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成之染只得望洋兴叹。她并不气馁,筹谋在西州城兴修学堂,教养阵亡将士的子孙,以待后效。
宗寄罗统领其事,整日里风风火火地往来奔波。她已与柳元宝定下七月的婚期,生怕将来多事之秋,耽搁了学堂之事,因此溽暑炎热也不肯停歇。
成之染劝她不住,也颇为无奈。柳元宝回京之后,做了第六品殿中将军,隶属于左卫将军李尽尘,侍奉御前,鲜少闲暇。家中诸事,都是他年迈的伯父柳访悉力操持。
自从会稽王病逝,柳访身为其长史,忙前忙后,张罗着迎接会稽王灵柩回京,又不顾老迈,亲自护送嗣王苏承祚前往洛阳,辗转千里,奔波数月,回到金陵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