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肃很是意外,与成雍对视一眼,道:“战事才刚刚结束,你这就要论功行赏了?”
成之染一时语塞,半晌道:“如今三国之间风云莫测,人人需得做万全打算。我不想再上战场时,仍旧躲在中军作壁上观。”
成肃笑了笑:“等你从金陵回来再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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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氏宗室王公,大大小小足有数百人。杜延寿知道这些人的命金贵,自不会再加苛待,生怕有人再像独孤灼一般自尽,又惹来一场麻烦。
因此队伍离开广固后,一直不紧不慢地行进着。位份较高的俘虏各自关押在囚车中,那箱笼并不宽敞,又用木板封得严严实实,外人根本看不出什么。
囚车打头的正是独孤灼之母拔略氏。她年过半百,鬓发斑白,靠在不见天日的箱笼中,半阖着眼眸一声不吭,有时候大半天都一动不动。
杜延寿派人严加看守,心里却摸不到底。拔略氏一生飘泊于关中,独孤灼即位后才来到齐地,她甚至不会说汉话。
不过也没有人想跟她说些什么。成之染打马路过那囚车,春风吹起帷幔,昏暗中那一双似闭非闭的眼睛赫然睁开,锁链响动,落魄老妇隔着栏槛盯住她,口中低低地吐出些言语。
那声音颇为沙哑。
成之染高踞马上,侧首望着她,问道:“你要说什么?”
一旁士卒跟上前,大声喝令拔略氏再说一遍。
拔略氏似乎缓了一阵,又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话。同行的张来锡能听懂胡语,皱眉思索了一番,对成之染道:“她说的是一句谣谚,我早先在凉州时也听说过。”
“哦?”成之染愈加好奇。
张来锡开口,落到她耳中却宛如惊雷。
“天倾西北,地满东南。贪狼命世,空谷遮关。”
成之染嗓音有些颤抖:“张参军,这句话到底有何深意?”
张来锡见她变了脸色,纳闷道:“女郎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成之染摇头。
张来锡解释道:“贺楼氏战败于七星山后,传言宇文盛背主弑君,将贺楼骞缢死于青牛佛寺,后来寺院影壁上现出这句话,都说是宇文氏的命局。”
成之染百思不得其解,而张来锡也只知皮毛,再追问拔略氏,她一言不发。
“装神弄鬼的。”张来锡觑着那老妇碍眼,好说歹说劝成之染切莫多虑。
成之染浅浅一笑:“捕风捉影的事情,我才不多想。”
然而她望着碧空如洗,回头再看那笨重囚车,心中总有说不出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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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解的队伍比行军单调许多,一路上气氛沉闷,唯有车骑吱吱呀呀的响声。成之染打马在徐丽娘母子囚车旁转来转去,又怕人生疑不敢上前,只得回到徐崇朝身旁,静默无言地赶路。
一路南行,春色渐深。沂水两岸正是繁花怒放的时节,从官道上远远望去,苍翠原野间掩映着灼灼花影,看上去煞是清朗明丽。
押解行军数千人,大都是黑衣玄甲,宛如一道玄铁铸就的长鞭,在绵延田畴间穿行而过,引得春风也泛起涟漪。
春深欲尽时,人马抵达了下邳城,便在此稍作修整。杜延寿将人马安顿妥当,架不住下邳太守盛情相邀,便与诸将士欢宴一场,闹了个不醉不归。
次日他人还在睡梦中,太守府已经炸开了锅。副将匆匆忙忙闯进他住处,大喊道:“杜将军,大事不好了!”
“吵什么吵……”杜延寿嘟囔了一声,皱眉道,“发生了何事?”
那副将嘴唇都在抖:“成大将军……成大将军到了!”
杜延寿腾地一下起身,宿醉也醒了大半,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一边道:“成大将军怎的过来了?他不是还要在广固多留些时日,不可能比我们还快!”
那副将亦不知内情,让杜延寿心里七上八下。他手里一顿,道:“快把成家女郎也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