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独孤灼在大军眼皮底下自杀了,如何向朝廷交代,着实是一桩难事。
见堂外有人探头探脑,成之染拍了拍坐榻,起身道:“快走罢,此地不宜久留,人家要过来催了。”
徐崇朝随她走到街上,潮湿的空气中透出淡淡血腥气,徐徐清风夹杂着淡淡的惊惧哭号之声,倏忽间消弭于无形。成之染在街角止步,周遭军士匆匆而过,在不甚宽阔的大街上穿行不息。
成之染突然问道:“阿兄,这里曾经是什么模样啊?”
徐崇朝一时恍惚。这条街并非广固城主路,但也曾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广固城作为国都,乃三齐之地的枢纽,向来是四通八达开阔繁荣,连绵的商队,往来的人群,熙熙攘攘并不输金陵分毫。只是两国干戈一起,这满城繁华顿时烟消云散,这条街残破衰败,颓垣败瓦绵延不绝,在惨淡天色下阴沉沉一片。
徐崇朝嗓音低沉,缓缓叙说着昔日繁华。成之染的眸光渐渐冷下来,落在泥泞的脚下,半晌都一声不吭。
她隐隐有一种预感,曾经的一切,再也不会复现了。
第126章 祸起
连日的阴沉过后,广固下了一场春雪。天地万物都覆上朦胧的莹白,所有脏污和血泪都掩埋其下。当成雍在厚重簿籍上勾下最后一笔,历时数日的屠戮终于告一段落。
他将此事回禀成肃时,对方略一沉吟道:“那些没入军中的家口……”
成雍道:“我与桓大郎商量着,这几日便能安排妥当。”
成肃点点头,侧首对杜延寿道:“明日你与赵参军押解独孤氏王公妃主回京,一路需得小心些,万不可再出差池。”
杜延寿唯唯应下,将名册呈给他看。
成肃翻看一番,指尖停留在一页,揉揉眉心道:“这一路劳苦,万不可怠慢了徐二娘和她那孩子。等到了京都,你便暗中放二娘回家。至于那孩子,恐怕要吃些苦头。我已吩咐赵参军求助于南康郡公,一同上书为徐氏请罪。”
杜延寿道:“请第下放心。”
成雍忧虑道:“瞒得了二娘一时,可到时候她发现不对,又岂会善罢甘休?”
“这也由不得她了,”成肃叹息道,“谁让独孤灼死了呢?若再为他儿子遮掩,我有何颜面向天子交代?”
杜延寿也道:“瞒得了一时也好,她一介女流,等见了家人,哭闹几天也就过去了。我倒是担心徐郎这边——”
成肃目光幽幽,道:“阿蛮并非不明事理的人。”
见成肃如此,杜延寿也无话可说,抱拳道:“那便请第下多多保重,待金陵事了,我自去下邳与大军会合。”
成肃拍了拍他肩膀,又劝勉一番,这时有通传来报,成之染求见。
杜延寿一下局促起来:“第下,这……”
成肃以目光安抚他,吩咐道:“让她进来罢。”
杜延寿紧盯着门口,见成之染进门后规矩行礼,不由得有些心虚。
成之染并未察觉,开门见山道:“杜将军明日押解俘虏回京,第下命我与徐参军护送丽娘母子同行,此事恐怕行不得。”
“哦?”成肃不动声色道,“事到临头,怎么又反悔?”
“我这几日考虑了一番,与其即刻让她二人回京,不如在军中避一避风头,等过些时日再回去也不迟。”
成肃皱眉道:“军中岂能收容妇孺?”
成之染应道:“大军不日将前往下邳,下邳城总该有他们容身之地。”
见成肃不语,成雍道:“狸奴考虑虽周全,可军中正是多事之秋,将军岂能为这些事分心?更何况徐娘子与家人失散多年,早些团圆也免得思乡之苦。”
杜延寿也连忙附和:“女郎,如今还是以大局为重。他们孤儿寡母的,在军中反而令人生疑。”
成之染心中古怪,但他们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只好淡了这心思,又问道:“第下说待此行结束,便许我返回下邳,这话可算数?”
成肃慨然道:“那是自然。”若让她留在京中,徐丽娘之事反容易生出祸端。
这话让成之染放了心。她问道:“若屯留下邳,第下又有何打算?”
“此事急不得,还需要从长计议,”成肃看了她一眼,道,“当初宇文盛派来使者,我答他平齐之后息甲三年,当剑指关中,你可还记得?”
成之染点头称是。
“灭周与平齐不同,若挥师西征,首先需收复洛阳,其次要攻破潼关,然后才抵达长安,桩桩件件说起来,平齐自不能相提并论。如今战事初平,将士劳顿,屯兵于下邳,当以休养生息为重。往后种种,谁能说得定?”
成肃说罢,侧首对何知己道:“兹事体大,这几日需得与诸将好好商议一番。”
何知己记下,转而问成之染道:“不知女郎有何高见?”
“哪里有什么高见,”成之染垂眸,“我只是想问,徐郎元郎与我一般年纪,手下都带了不少兵,我什么时候才能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