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当啷坠地声惊飞四散。
“阿姊难道连死人都肯不放过!”成昭远猛地扑到香案上,将木偶和玉圭护在身下。木偶血红的眼睛从他肩头望来,直对着成之染的目光,似是哂笑。
成之染一剑将香案劈裂一角,喝道:“她死有余辜!”
成昭远身子一颤,抱着木偶和玉圭瘫坐在地,衣袍沾满了香灰余烬。
小窗忽而被凉风吹开,满殿素幡猛烈地抖动起来。他一把扯开衣襟露出心口,道:“我就是余辜,你杀了我啊!”
第397章 贪狼
“你以为我不敢?”成之染踢开滚到脚边的铜炉,剑锋指到他胸前,“你父亲尸骨未寒,你竟然在此私设灵位,你如何对得起他!”
月光从眼前偏移半寸,照亮剑刃上残存的木屑。成昭远微微抬眼,望见对方眸中不加掩饰的怒火。
檐下铁马叮叮当当地乱敲起来。他伸手抓住剑刃,任由掌心拉出纤细的血线,滴在金砖上与香灰混杂。
“父亲不肯给我的公道,难道不准我自己来求吗!”成昭远眸中含泪,恨恨道,“阿姊倘若当真视我为手足,为何连这点心愿都横加阻拦?”
“你这点心愿?”成之染试图将长剑收回,可对方死死抓握着,血滴染红了利刃,她终究不忍,切齿道,“你明知朱杳娘杀了我母亲!她害得张娘子一尸两命,吴氏和五郎也险些命丧她手!似这等丧尽天良的毒妇,你还念着她什么?”
玉勾云纹灯冷不丁倾倒,灯油从香案滴下,在地上凝成泪痕。
握着剑刃的手卸了力气,成之染抽回剑尖,划过歪斜在地的紫衣人偶,眸中闪过一丝怨愤:“成昭远,你到底有没有心?还是你的心,跟朱杳娘一般黑!”
“是她生了我,我不念着她,谁来念着她!”成昭远仰头癫笑起来,腕间五色丝被鲜血染透,粘成污浊的一团。他望着成之染,那笑容好似啼哭:“你父亲不肯给我母亲名分,这名分只有我能给!我等了十五年,整整十五年,等到我母亲早已骨枯黄土,才等到今日做这个皇帝。谁想到这皇帝竟如此不堪……”
剑锋擦过帝王耳际,斩断的发丝飘到香灰里。成之染的手在抖,陇外风雪都未让她如此颤抖:“你还知道自己是皇帝!你整日荒嬉无度,半夜又在此发疯,心里只有那一个名分,哪里还装得下苍生百姓?”
窗外一群寒鸦呼啦啦飞过,振翅间月影斑驳。成昭远面容了无血色,仿佛被月光浸染得彻底。他枯笑一声:“朝廷那些事,阿姊不是做了吗?哪里还轮得到我!”
成之染禁不住冷笑,厉声道:“你是在怪我贪恋权柄?”
成昭远摊开掌心,掌中空无一物,唯有被剑刃割伤的血痕淋漓。他用力一握,望着她道:“难道不是吗?”
成之染怒火攻心,攥紧了剑柄,剑尖低垂着发颤:“我走到今日,手中的一切,都是一步一步得来的,没有一官半职是拜你所赐。你要想清楚。”
“是了,是了,”成昭远抓起地上的檀木偶人,道,“我与这偶人,也没什么分别!”
偶人身上的玉珠脱落,骨碌骨碌滚到香案下,他的手微微颤动,直视着成之染,一言不发。
成之染一剑将偶人劈裂,在对方惊惧怨愤的目光中缓缓开口:“父亲当真没有教给你,如何做一个皇帝。”
成昭远静默了一瞬,突然抓着残破的偶人砸向楹柱。偶人登时断成两截,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
“难道苏弘正不明白?他为何不能做皇帝!”
殿中登时陷入了死寂。
半晌,成之染用锦帕将剑刃擦净,长剑入鞘,音声凛然:“我也想知道。”
她向成昭远投去一瞥,煌煌灯影中,终于看清阿弟眼底的恨意,原是自己亲手种下的因果。
璿仪殿外的丹桂已经开始凋谢,落满桂花的步辇浸透了月色寒光。成之染在月下抬首,握紧了手中长剑。
她忽而想起乾宁元年春,从江陵回到京门时,年仅六岁的成昭远望着她,也曾是一脸孺慕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