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京门老宅的枣子,去岁也送过,阿兄可尝了?”成雍抹了把脸,挤出了一丝笑容。
晾干的红枣依旧丰满鲜亮。成肃突然笑起来,眸中也有了泪花:“你们小时候,个个跟我抢着吃……”笑声渐渐变成呜咽,他攥紧了一颗枣,碎屑微微扎得掌心疼。
成之染默默绞了热帕子给父亲擦手,成肃又猛地咳起来。
“董……董荣……他找我……他是不是怪我……”
成之染垂下了眼眸。董荣与她父亲多年同袍,至于君臣,两不相负。倘若说有什么足以称之为亏欠,唯有留董和均驻守潼关,一去不返。
“罢了,也到时候了……”成肃眸光颤动,一滴浊泪在眼角将落未落。
骀荡春风裹满了柳絮,扑上延昌殿的玉阶,又悄悄滚过门槛。
一片沉寂中,身后传来周士显的声音:“陛下真龙天子,自有神灵护佑。如今圣体违和,臣请命有司祝祷天地百神。”
第385章 告庙
“荒唐!”成之染瞥了周士显一眼,道,“当年董将军胸口中了箭,都攥着长刀杀敌,难道靠的是神佛显灵?”
榻上的成肃动了动,枯瘦的手攥紧了衾被,暴起的青筋蜿蜒:“传……传谢夷吾……”
他的喘息声混着啁啾鸟鸣,在云光日影中格外清晰。
侍中谢夷吾在门下省待命多时,听闻召见便匆匆赶来。他跪在硕大的云屏一侧,听着病榻之上的皇帝说话,对方的声音仿佛有银针扎在喉咙里。
“命太庙令丞,备玄酒太牢,”成肃每吐一字都如同咳血,“朕的病……神仙救不得。”
延昌殿霎时死寂。谢夷吾手中笏板险些滑落,他长跪在地,眉眼间满是忧虑。
“臣请依《周礼》——”周士显话音未落,忽而被成肃打断。
“拿去……”成肃抓起榻上的断剑推向他,道,“告诉成氏的祖宗,朕……此生无愧。”
“当啷”一声,断剑坠地,锈蚀的陈年血垢震落在金砖上。成之染将断剑拾起,勉强勾起了唇角:“这是什么话,待父亲身子好了,叔父还说要一起喝酒呢……”
成肃似乎笑了笑,眸光从榻前众人脸上扫过,再也没多说一句话。
春日迟迟,庭影离离。成之染立于殿门,望着昏黄日影渐次将宫墙吞没。
远处传来数声邈远的钟鸣,她仿佛看到谢夷吾将告病玉牒奉入太庙,捧着断剑的手在微微颤抖。铜炉中新燃的艾草混着沉香,三牲祭品旁的黄纸被春风掀动,沉默的神主正俯瞰众生。
宫城已解严,温印虎低声向她禀报军情。皇帝虽苏醒,这位领军将军仍旧愁眉不展。
此番虽有惊无险,可是,下一次又该如何?
听闻殿内传来猛烈咳嗽声,成之染赶忙入内,匆匆脚步踏在金砖上,沉沉地有如鼙鼓。
“你母亲在太庙里,知道我这样,不知又会怎么想。”成肃喝下成昭远端来的汤药,太子的手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
成昭远将药盏收起,目光在成之染身上略作停留,旋即又低垂下去,识趣地一声不吭。如今在太庙里的那位,显然不是他的生母朱氏,而对于记忆中的嫡母,他也没有什么话想对成肃说。
“父亲圣德昭彰,自当千秋万岁。”成之染跪在御榻前,轻轻道。
成肃的手动了动,试图将她的手腕握住,眸中辨不清是悲是喜:“古来岂有万岁天子……”
成之染按上他的手,指尖传来春冰似的凉意。南征北战二十载,这双握刀持剑的手,如今已褶皱而枯槁,虚弱得仿佛再也不能将马缰握紧。
殿外春莺婉转,台城春草萋萋。隔着十余年残破光景,恍惚又是乾宁二年冬,她目睹母亲在怀中冷去,被曹方遂举过肩头时,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血腥气。
那样的滋味,她不想再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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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三更夜雨,延昌殿烛火幽微。
成肃喉间滚出一声呜咽,缓缓睁开眼,扭头盯着云屏隔断的虚空。半晌,他披衣起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案头的金猊香炉不知何时倾翻在地,灰烬里浮出浓郁的槐花香。
他看见柳宣娘立在轩窗漏下的月光里,发间插着的银簪,分明是嘉禾年间他从当铺赎回来的那支。取回时,簪头的玉兰花缺了瓣,他还为此去找人家理论过。
“郎君……”柳宣娘徐徐转身,郡公夫人的翟衣泛起涟漪。金线绣的翟鸟临水而栖,衔着支枯萎的海棠,仿佛正振翅欲飞。
“太庙中的画,哪里还像我?”她笑道。
成肃踉跄着去抓她手腕,却打翻了案头的药盏。褐色汤药在地上蜿蜒,缓缓流淌成故宅的门墙。
桃李之年的柳宣娘正蹲在檐下煎药,陶罐里翻滚的气味刺得他眼眶发酸。那日他挨了豪强的鞭子,她当掉陪嫁的银簪换来一副药,苦得他眉眼皱成了一团。
“傻瓜,”柳宣娘忽然笑出声,伸手抚摸着他眉心新添的皱纹,道,“如今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