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封梁公的诏书出自周士显之手,封号是王恕转述的,可对于这国号来历,他不甚清楚。
成肃呵呵笑了笑,解释道:“前朝梁孝王好营宫室园囿之乐,三百里梁园,名垂千古,风雅之至,我亦心向往之。”
夜风吹得窗棂吱呀呀乱响,周士显顿首一拜,进贤冠上的明珠冷不丁坠落,骨碌碌滚到了地上。不过他顾不得这些,膝行数步,慷慨道:“殿下不当为诸侯,而当为尧舜!”
话未说完,忽见成肃拔剑出鞘,剑身映出他扭曲的面容。
“我起于草莽,何意乃有今日?”成肃剑尖指他,眸光闪动,“若违天命,岂是我心。”
周士显以额触地:“殿下实乃天命所归。”
小窗外忽有白光裂空,成肃推窗望去,一道流星曳着长尾划过紫微垣。凉风扑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竟似有泪水流动:“天意如此……”
转身时,他对上了周士显深邃而幽微的眼睛。
第375章 劝进
甘雨时降,万物以嘉,江畔晨雾未散。
金吾卫将祭祀春时的铜鼎沉入水底,登时漩涡荡漾,浮起片片银鳞,一只额间赤纹的异兽破浪而出。
浪花打湿了太常赤罗衣,他不由得惊呼:“麒麟现世!”
众人将铜鼎捞起,鼎腹饕餮纹嵌着新生的螺贝,排列成二十八宿图样。正嗟叹之时,柳林间鹤唳迭起,数百只白鹤自云中俯冲,声如凤鸣。
“祥瑞,祥瑞啊!”众人皆拜伏在地。
春雷乍动,仓庚啼鸣。北徐州彭城郡野麦一夜拔节抽穗,皆一茎九穗,呈玄黄双色。禾叶凝露有如珍珠,终日不散,形如北斗。
昼夜均平,玄鸟翔集。洛阳山陵古柏突发异香,守陵将士循香掘地九尺,有清泉喷涌丈余,泉眼旁青石自裂,露出古简,其文曰:“甲子泉涌,当出圣主。”
梨花风起,万物清明。会稽郡石场炸响惊雷,民夫自岩层凿出三尺玄圭,黄雀云集于玄圭之上,雀羽落处,暗纹显露,宛然是“承天受命”的篆文。
雨生百谷,土膏脉动。荆州有千柄长剑自鸣于武库,守卫惊见武库红光四射,轰然深陷三寸,露出本在数十里外江心的镇水铁牛。铁牛双目眨动,泪滴如水银。
……
四方祥瑞频传,金陵震动。
江南正是烟雨迷蒙的时节,泠泠春雨打在树丛间,淅淅沥沥发散着寒气。
新任的中书令周士显跨进东府书斋,提起的官袍下摆业已湿透,滴滴答答在地砖上踩出一串水印。他怀里揣着个锦盒,盒角露出半截黄绢,被雨水洇出墨痕。
“此物今早由国子生自淮水捞出,说是昨夜天雷劈开水底古碑露出的。”周士显打开锦盒,黄绢包裹着一块苍璧,璧面上天然纹路,俨然是一个“成”字。
近日来称病在家的成肃放下了茶盏,手指在玉璧纹路上摩挲。他数日前命人将此物沉在淮水,纹路是暗中找玉器铺用药水蚀刻的,如今摸起来平添了几分冰冷湿滑。
“这些孩子倒算是机灵……”成肃道,“明日朝会时,不妨让他们把古碑的事说出来听听。”
周士显颔首称是。
窗外的桃枝被雨水摇落,成肃凝神听了一会儿,又问他:“周郎是何时入国子学的?”
周士显似乎想了想,道:“那时谢车骑尚在。”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成肃不知想到了什么,将苍璧放到一旁:“谢将军,委实可惜啊……”
周士显打量着他的神色,一时间沉默不语。
成肃忽而笑了笑:“来日九泉之下,倘若能见他,成某亦无愧。”
细雨聒碎书斋内絮语,淅淅沥沥敲打在窗前,不多时渐渐地停了,天地间仍一片乌蒙蒙潮气,直到次日朝阳初升才利落起来。
三百国子生跪在宣阳门外,为首那人手中高举着黄绢,被风吹得哗哗响,如同霞光般耀目。围观的金陵百姓挤得水泄不通,御街上到处飘荡着遮掩不住的窃窃私语。
成之染闻讯赶到城下,今日朝会上,秦淮出苍璧的消息已甚嚣尘上。那苍璧进呈天子御前,如同数月来接踵而来的祥瑞一般,令天子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以周士显为首的百官公卿,莫不盛赞梁王功德,不厌其烦的溢美之词,简直要在成之染耳边磨出茧子。
她从众人委婉含蓄的劝进辞令中猛地挣脱,长街上的风扑面而来,还混着青石板潮湿的土腥味。
墨迹嶙峋的纸张散落满地,为首的国子生正朗声高诵:“梁王德兼三皇,功高五帝,今苍璧出于淮水,长星现于紫宫,此乃天命所归……”
“放肆!”成之染断喝,“都起来!你们读的圣贤书喂了狗吗?”
年轻的国子生急于与她分辩,一张张稍显稚嫩的脸上朝气蓬勃,眸中是难以抑制的兴奋的华彩。他们滔滔不绝地说着淮水的奇事,仿佛笃定了那是上天赐予他们亲历的神迹。
亲卫将成之染护持在后,拦住了直欲上前的人群。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