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回避。
成之染临走前,路过沈星桥身旁,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沈星桥神色淡然,目不斜视,直到殿门幽幽闭合,他才开口道:“承蒙明公寄托重任,可秦州军府多北地旧族,末将家在江南,委实不能自安。”
成肃似是一笑。河南元氏、范阳卢氏、河东裴氏姻娅连枝,卢昆鹊曾在贺楼氏朝廷为官,裴善渊父祖亦是关中旧臣,元破寒兄弟更出于名相元仲衡。这些事,他并非不知。
沈星桥又道:“关中素来敬重元仲衡,处处有香火四时供奉。这数月以来,听闻元氏戚属在关中,接连有父老豪强投奔他门下,军中颇有些微词。一旦明公离开,镇国和柔仁爱,刺史与他们交好,末将如何能不担心?”
“沈将军啊沈将军,”成肃笑了笑,道,“岑获嘉年迈,一家老小都还在雍州,他能有什么心思?镇国再和柔仁爱,也并非不明事理。这些且不论,你跟叱卢密统领数千精兵,是吃素的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怕他作甚?”
沈星桥略一迟疑,皱眉道:“明公……”
成肃收敛了笑意:“怎么,你也想随我回京?”
“末将不敢。”
成肃道:“你在我身边,也有十多年了。如今在岑获嘉之下,唯你独尊,倘若连这些事都难以决断,岂不是让人笑话?”
沈星桥默然良久,顿首道:“末将定不负明公所托。”
成肃上前将他扶起,拉着他的手道:“你如今才三十岁,还年轻着呢。将来关中安定,四海宾服,前途不可限量啊!”
沈星桥唯唯称是。
成肃道:“此番不能回京,是我亏欠于你。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沈星桥微微摇头,道:“承蒙明公挂怀,末将别无所求,唯有一事。出征前贱内已有身孕,因音书断绝,前些日子才知道业已生了个儿郎,写信来问我取名。末将斗胆请明公看顾,回京后为他赐名。”
“这又有何难!”成肃笑起来,打量他一番,可怜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名字,于是道,“待你将来凯旋之日,我让人抱他上宣阳门城楼。”
沈星桥称谢,与成肃交谈许久,才推门出来。宫墙之外的天际,不知何时又层云密布,北风呼号而过,如千军万马浩荡奔腾。
长安,又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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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肃率大军离开长安那一日,正是雪霁天晴的时节。
成之染一行将大军送到了渭桥。数月前激战狼藉的渭桥四野苍茫,厚重的白雪掩没了干涸淡漠的血迹,滚滚东流的渭水寒浪翻涌,单单伫立于水畔远望,刻骨的凉意便已经渗入骨血。
成肃大军将经由渭水驶入大河,顺流而下。据司州刺史宗棠齐所言,从大河通往汴水的石门水口终于挖通,水道内的林木灌丛也已经尽数砍伐。大军可以安然无恙地从汴水驶向彭城,而不必再担心大河下游时隐时现的慕容氏游骑。
成之染目送大军远去,白茫茫天地之间唯有风帆鼓动,渐次消失在碧天之际。
她本以为自己会如释重负,可心头霎时间空落下来,旋即又充斥着更加浓重的思虑。
没有东府数万大军为后盾,想要北上与慕容氏一决高下,也变得不切实际。
与她一道留守的将士也并没有太多喜色,如今的关中,也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安宁。
成之染回到未央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派沈星桥诸将按各自职守,出镇长安近畿诸郡,安抚百姓,招怀流民。又增派人马把守南面虎蹋城,传檄关中,施以威德。
如今攻灭慕容氏不可一蹴而就,她既然要经略关中,徒何乌维和屈脱末都并非善类。尤其是徒何乌维,早在宇文绎之时就已经进据西北安定郡和东北长城郡,距离长安不到五百里。元破寒和宗凛各自把守新平郡和北地郡,时刻留意徒何氏动向。
岑获嘉劝道:“陇外征战不休,屈脱末无暇东顾。节下何不趁此机会西进,收复陇西到金城一带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