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了何知己,还是为了他自己。
“阿父。”成之染将食盒放到他案上,轻轻地唤了一声。
成肃以手扶额,眸中又涌起热意,道:“我吃不下。”
劝他珍重的话,诸将佐都已经说了太多。然而劝慰终究是劝慰,再多的温言,都无法将已死之人唤回,更无法将东府业已倾颓的栋梁扶起。
成之染问道:“桃符在东府监事,可否撑起大局?”
成肃道:“他才十七岁,能做得什么!”
“中书令萧公,可否委以大任?”
成肃犹豫了片刻,摇头道:“过犹不及。”
“孟将军,又如何?”
成肃默然良久,道:“是将才,却并非相才。”
成之染叹息:“左仆射去世,朝廷派使者前来,正是要问询阿父的意思。阿父若因伤怀而不思后继,只怕是麻烦。”
成肃摆了摆手,愈加悲伤:“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
成之染将食盒打开,将碗碟一一取出,都是些精致清淡的菜品。她劝道:“阿父多少垫垫肚子,也好有力气再为朝廷思量思量。”
成肃勉强喝了碗清粥,再不肯动筷。
父女二人对坐良久,他沉吟一番,道:“让王恕回去主持大局,可好?”
王恕出身名门,尚主袭爵,称得上金尊玉贵,如今虽只是太尉长史,纵然超拔为尚书省长官,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成之染半晌不语,成肃不由得侧首看了她几眼,她这才说道:“父为尚书令,子为尚书郎。阿父当真要如此?”
成肃皱起了眉头,眸光闪动,道:“那依你之见……”
“不如孟将军。”
成肃良久不答。
成之染将食案收拾了,躬身一拜,悄无声息地退出殿外。
肆虐数日的风雪已经停了,淡薄的天空如同一块琉璃。日光将她的影子投缀在地上,她低头看了许久,目光又移向封闭的殿门。
徐崇朝上前,面带隐忧。
成之染缓缓摇头,对曹方遂和常宁道:“一应饮食,照例送去。若太尉瘦损,我拿你二人是问。”
曹方遂和常宁一口答应。
王恕道:“军中有些事……”
“也不急在这一时,”成之染看了他一眼,道,“太尉会想清楚的。”
她沿着笔直的青石板路踽踽独行,道上的积雪早已被清扫到两旁,堆积起来的雪粒闪烁着微光。这些年来的许多往事再一次涌上心头,那人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她同她父亲一样,心中有万千不舍,也无法将人留住。
成之染驻足,四顾茫然。
徐崇朝默默跟在她身后,见状上前,问道:“怎么了?”
成之染的目光掠过随行而来的将佐,又远远地望着仍在殿门等候的众人,自心底传来难以名状的巨响,仿佛江风吹水雪崩腾,霎时间将眼前的一切压垮。
她不禁抓住他的手臂,盯着那道依旧紧闭的殿门,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有把心中的猜测宣之于口。
她的父亲,只怕是不会在长安久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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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皑皑,北风催折。远道而来的尚书左丞,终于在数日后再次得到成肃的召唤。
与长安初见时相比,这位不怒自威的太尉愈加沉默了许多,鹰隼般的目光中锐意不减,周身气度却有些萧然。
他问道:“朝廷属意谁来接替何仆射?”
尚书左丞谨慎道:“尚书令、仆如今空缺,兹事体大,不敢自专,请太尉指点明路。”
上首沉默了许久,久到他忍不住偷眼打量。
成肃目光沉沉的,看不清神色,缓缓道:“右将军,孟元策。”
尚书左丞还能说什么,只是颔首道:“不知孟将军……要担负何等重任?”
成肃道:“吏部尚书兼丹阳尹,留任之事,由他代管。如有大事不决,遣使问我。”
尚书左丞唯唯领命,匆匆告退,回金陵复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