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情形虽难免疏离,彼此倒也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成襄远对这些并不分明,只知道他父亲特派长史王恕回京,将克复洛阳的战报上呈天子。
许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不怒自威的父亲难得流溢出舒缓的神情。
万籁俱寂的雪夜,成襄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披衣起坐,听得中庭长啸之声,循迹出门,却见一道寂寥的身影独坐石亭,酾酒临风。
成襄远久久立在廊下,细碎的飞雪在半空闪着银光,如同一面朦朦胧胧的薄纱。他不觉得冷,只是怔怔地站着。
他从未见过成肃如此孤绝的背影,仿佛嶙峋山石般,又宛如青松,那样大的雪,也无法压弯他的脊梁。
可是,成肃明明已经年过半百。
“麒麟!”
听到成肃唤他,成襄远顿时回神。
“我儿,来!”成肃并未回头,这话却分明是对他说的。
成襄远冒雪上前,在成肃面前落座。小小一方几案上,红泥小火炉烧得正旺。酒香四溢,成襄远不曾沾唇,仿佛竟有些醉意。
成肃招了招手,守在亭中的曹方遂和常宁自觉退下。亭中唯有他二人对坐,朔风凛凛,寒雪漫漫,令人不知今夕何夕。
“这样大的雪,不知洛阳又如何……”成肃呼出一口气,眼睫也微微湿润。
前锋出征时也做了过冬的准备,可江南冬衣,可否抵挡住洛阳风雪?他的长女半年多以前,才刚刚生了孩子,那样的身体,如何受得了经冬寒气?长刀刺骨,铁甲寒凉,桩桩件件,都令他难以释怀。
成襄远垂眸听对方絮絮低语,利落地为他酾酒,温言细语劝他放宽心。
风雪窸窸窣窣地落下。成肃多饮了几盏,周身寒气都散尽,摇了摇头道:“也罢,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他的长女终究不能像二娘琇莹一般,做一个绮罗玉户的娇娇儿,生长闺阁,伴读帝胤。山温水暖的江南风物,到底不属于她。
成襄远见他恢复了神采,笑着道:“我阿姊立下这样的功劳,朝廷该如何赏她?”
成肃闻言,似是一笑,道:“二十出头便已封侯拜将,还想要哪个赏赐!我像她这般年纪时,更不知何等落魄。”
“那么父亲呢?”成襄远抬眸看他,问道,“父亲都统诸军,实乃大功一件,朝廷又会如何嘉赏?”
成肃咽下香醇的酒液,辛辣的热流汩汩而下,让他浑身和暖,浮现出难以捉摸的神情。细雪扑打在风檐,簌簌之声在静夜之中显得格外闷重,成襄远听到他叹息一声,似是喟然。
“千载之机,不过一时。千秋功业,唯我一人。”
成襄远望着父亲的脸,这张饱经风霜的脸在火光中显出一种朦胧的神色,半阖的凤目被沟壑掩埋,光影跳动时勾画出暗沉的色泽。
或许世间无人知晓这位功名赫赫的权臣心中所想,身为颇受其偏爱的儿子,成襄远对此也一无所知。
他心中怅然,对坐把酒,意兴阑珊。
从那之后的接连数日,成襄远胸中充斥着难以名状的愁绪,彭城的长空无边无际,如一泓深水令人眩目。车马喧嚣,寒风呼啸,十余年来的依稀往事奔涌而过,却无法继续向前流泻,他恍惚之间似有所感,铺陈在他和他父亲面前的,是两条截然不同却同样未知的路。
金陵使者不久后来到彭城,带来天子的谕旨。会稽王奉旨前往洛阳修谒山陵,临行之际,成肃送他到十里长亭。
会稽王此行北上,已斋戒数月有余,重归故土的日子近在眼前,往日种种,他也无心再与成肃分辩。
成襄远悄悄打量着他,如今这位身兼司徒之职的会稽王,早已淡去了世人想象中的天家气象,他年纪与成肃相仿,却仿佛更加苍老而瘦削。他的脸颊上凝聚着几团清冷日光,若不是那双隐隐闪动的眸子,他仿佛就要凝固到呜咽的寒风之中。
会稽王向南一拜,登车远去,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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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稽王一行溯汴水而上,星夜兼程赶往洛阳。路过石门亭时,听闻守将道:“镇国大将军正在此地。”
会稽王起初不信,成之染身为大将镇守洛阳,虽负有开掘水道之责,又何必亲自到此?
然而成之染就是活生生出现在他的面前,英华的面容似乎被北风吹得冷硬,亲率军府佐吏高接远迎,言谈利落,处事得体,只是军中上下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沉闷气息,让他止不住心里打鼓。
会稽王问起石门水口开掘的进展,众人不约而同地露出苦笑。
成之染摇头,道:“我军自攻下此地,便不曾停工。只是先前挖通的水道汹涌过甚,前些日子冲垮了山石,水口又重新堵塞。”
这也是她亲自到此的缘由。
会稽王蹙眉不语。
沈星桥自责不已,他奉命开掘石门水口,手下的将士成事不足,也令他面上难看。他正要向会稽王谢罪,被成之染拦下。
“石门水口自前代以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