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之染蹙眉,苦笑一声:“据实回禀。”她看了看徐崇朝,道:“既然你如此关切,这战报就由你来写。只说战事,其他不必提。”
徐崇朝虽有疑虑,还是答应了。
成之染长出了一口气,道:“太尉大军要等到水道打通才能来。据沈将军所言,石门水口似乎颇为艰难,但也不能就此罢休,待到此间安稳,就让沈将军继续带兵去开挖。至于钟将军一路,已许久没有消息,不过如今看来,还是他那边最有希望。”
不过,这些如今都显得不那么重要。诸军跋涉数千里,鞍马劳顿,北风又紧,如今是时候休整一番了。
夜里下了场冷雨,天明时满城迷蒙,湿冷的水汽在日出前消散无迹,唯独余下清冷的寒意,一层层将这座故城浸透。
成之染率领军府佐吏视察城垣防务,打马二十里来到北邙。
苍茫山岭屹立于天地之间,千百年沧桑都化作清光一片。幽静日光映照着枯冷山林,映入颇通灵性的白马眼中,战马轻轻嘶鸣,鼻孔中喷出阵阵白雾,四蹄稳健地登上高冈。
邙山一带北临大河盟津渡,浩浩汤汤,奔流无极。慕容氏治下城池营垒隔河相对,如同楔入血脉的骨钉,望之令人生畏。
成之染伫立良久,久到身形都要被冷风吹得僵硬。宗寄罗催促了几声,她方才回神。
宗寄罗问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若北岸慕容氏严防死守,我军如何才能登岸。”
宗寄罗面露难色:“怕是不容易。”
“也未必无计可施。”成之染收回目光,却见元破寒遥指着山间平旷之地,正在与众人说些什么。
他所指之处,高大的封土巍峨耸立,于千秋风露中凄惶哀损。
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1)
滚滚邙山,不知埋葬了多少王公贵族,太平岁月里拔地而起的高高封土,终究在百年兵乱中化为狼藉,帝王将相的哀荣富贵,统统被摸金校尉盗掘一空,至于寄予长生厚望的累累尸骨,也一并沦为狐鼠狼獾的玩物。
众人跋涉向前,成之染拨开枯败丛生的荆棘,断碑残碣上的文字业已模糊不清,然而那高大的础石和厚重的碑体,依稀让人窥见墓主往日的箫鼓繁华。
眼前这座高大的土丘,俨然是某位显赫人物的坟墓,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通向丘顶,众人爬上去,丘顶竟然修了座小庙。庙宇的牌匾陈旧不堪,“狐仙庙”三个大字却是新近描画的,殿中供奉的,也是个面容古怪,不知名的所谓狐仙。
成之染顿觉荒谬。
小庙旁栽了几个枣树,鲜红的枣子落了一地。她摘了几颗一尝,味道倒是酸甜可口。若不是近来兴兵,城中百姓定然时常到这小庙拜谒,这枣子,说不定早就被百姓摘光。
然而正赶上这番世道,来到狐仙庙的竟成了他们。
随行将佐还围在树下打枣,成之染已沿着封土背后的石阶往下走。她突然停下了脚步,问道:“你们可听到兵戈之声?”
跟在她身旁的徐望朝纳闷:“怎会有兵戈之声?”
他朝着成之染走了几步,眸中突然闪现出光亮:“当真有,你们听——”
随着他战靴凿凿踏在石阶上,这一条坡道之间倏忽回荡起萧瑟争鸣的声响,如同金戈铁马,隐隐动地而来。
众人纷纷在挤到坡道上,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中,无数道铮铮异响交错其间,恍然让人如同身处于古战场,在胡马北风聒碎的依稀光影中匆匆一瞥。
“想来这陵寝中安葬的,定是位马革裹尸的功臣战将。”成之染一叹,又移步到那座倾颓的石碑前,以草茎为香烛,躬身拜了三拜。
徐望朝亦步亦趋,随她一道拜祭。
成之染不由得看他,道:“二郎何意?”
徐望朝微微红了脸,道:“将来我也想要这么大的封土。”
成之染一笑:“你这才几岁,说这些还早着呢。”
然而她话虽如此,抬眸望着小丘上随风簌簌的枣树,心中已无尽惘然:“落尽陵上枣,哀哀催人老。”
桓不识笑道:“节下可别说这话,让我们这些老家伙脸往哪搁?”
成之染摇了摇头,听闻诸将佐闲言笑语,只是静静地骑着马,山川风物自眼前悠悠晃过,她已登上城北的高冈。
从此地向南俯瞰,洛阳城尽收眼底。旧都的萧条里坊宛若棋盘,齐整的街巷遍植槐树,只是如今这时节业已枯败,平林漠漠,点缀着红墙灰瓦的市井人家。
众人纵马回城,从城北金墉城下呼啸而过,又经过城西承明门、阊阖门、西阳门,在西明门外止步。西明门外有高台平乐观,前朝末年的昏君喜欢在此间阅兵耀武取乐,巍巍高台历经百年风雨,早已不见了旧时台榭,唯有瓦砾残柱间荒草连天,与旷野绵延不尽。
众人在台上远眺,望见城西一大片蜿蜒军垒。
成之染眺望良久,问道:“那是何处?”
裴子初道:“胡人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