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在金陵看来,多少有几分故意称病不前的意味。
但如今看他这副模样,又不像作伪。
见成之染沉思不语,李劝星哂笑几声,道:“你父亲这般兴师动众,说来讨伐我,不是冠冕堂皇吗?你说,我仔细听着呢。”
成之染默然,道:“先下手为强,他只是比阁下更早一步罢了。”
烛火明灭,闪动在佛前,李劝星神色莫名,半晌冷笑道:“是了,是了。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
“李公,回头罢,”成之染抬眸望着他,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开弓哪有回头箭?”李劝星眸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悲哀,“官场之争,至死方休。我也好,你父亲也罢,都没有机会回头了。”
成之染隐隐察觉一丝怪异。
李劝星见她似乎不解,笑了笑,道:“你以为将我除去,他就能高枕无忧吗?他不会!他只会越来越贪权恋栈,永无休止地清除异己,哪怕是独揽大权!他将来,就是下一个王循、卢彦、庾昌若!”
他声音越发激烈,到最后喉咙沙哑,按着蒲团猛咳不止,哇的一声吐出血来。
第215章 决绝
成之染大惊,她断不会想到,李劝星居然病重如此。
李明时冲进了大殿,见状也吃了一惊,旋即扑倒在李劝星身旁,慌乱道:“阿父!他们杀进来了!大殿被包围了!”
李劝星只嫌他聒噪,伸手将人推到了一旁,闭目凝神良久,突然听到成之染问道:“阁下所说的旧疾,可是当年海寇兵临西府那一回?”
“比那更早些时日。”
“阁下急召李兖州西上,是为了接替荆州刺史?”
李劝星反问:“有何不可?”
成之染不由得苦笑几声,望着头顶上佛陀俯瞰众生的悲悯目光,只觉得造化弄人。
人心莫测,人心难测。
荆州高居于大江上流,顺流而下,势如破竹,金陵天然地落了下风。她那个多疑善变的父亲,料定李劝星兄弟会聚荆州,如虎添翼,必然是有所图谋,将对他不利。他,岂能容忍?
然而成之染旋即想到,纵使她父亲从一开始就知道李劝星病重,也照样会率先发难。他同样无法坐视李劝星兄终弟及,让李氏踩着他三弟的尸骨,再度将上游重镇收入囊中。
李劝星勉强抬头,望见殿外黑压压的玄甲兵,火把劈里啪啦地爆裂,将院中映照得亮如白昼,连满月清辉都逊色三分。
他看到面目可憎的独眼将军,看到大将陆隐的尸体,也看到一众亲随倒在血泊中。
“让他们退下。”李劝星微微侧首,对成之染道。
成之染抬眸,朝彭鸦儿打了个手势。彭鸦儿迟疑了一瞬,带着东府兵迅捷而静默地退到院门外。
李劝星长出一口气,道:“成娘子,我初见你时,你才十二岁啊。”
成之染微微蹙眉。
“你我相识一场,若念及旧情,便与我一段白绫。”
“李公——”
李劝星抬手止住她:“再为我留个全尸。”
“阿父!”李明时跪倒在地,哭诉道,“阿父,出降罢!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成之染望着李劝星,郑重道:“李公若肯出降,我誓死护阁下周全。”
李劝星打量着她,眸中闪过一丝悲戚。他缓缓说道:“我与你父亲,此生,不必再见了。”
烛火在他颓败的面容上猛烈跳动。成之染缄默无言,半晌道:“佛法不准自杀,死后会堕入畜生道的。”
李劝星笑了:“即便是做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笑得凄凉,让人听得心惊。
成之染整了整铠甲,向他躬身一礼。
李劝星这才看了看长子,目光又转向成之染:“我这儿子没出息,你救他一命。”
成之染起身到门口,唤一名亲随过来,低声交代了两句。
不多时,便有人将绳索送来。
成之染让人拉住李明时,道:“随我走。”
李明时不肯,又哭又嚎地抹眼泪,被军士敲晕了扛出院外。殿门缓缓闭合,成之染驻足回望,只见一丛灯火中,李劝星背光而立,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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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蔽月,暗夜无光。唯独熊熊燃烧的火把,在铺天盖地的寒意间破开昏黄和暖的一角,火苗跳动,诸军静默。
李明时悠悠转醒,尚不及慌张,军士已揪着他送到成之染面前。
彭鸦儿留在城中的部下业已赶到,正忙里忙外搬运尸体,十余具装束有别的尸首整齐摆放在院中,又有数十名俘虏跪伏在后。成之染缓缓踱步,问李明时道:“长史谢祥,司马卫承,是哪个?”
她长刀入鞘,黑铁刀鞘折射着幽冷火光,沉甸甸地灼伤眼眸。李明时摇头,哽咽道:“都不是!他们、他们并未随我们出城。”
这话倒是与俘虏所说相同。
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