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服侍他躺好,却听侍女进来道:“夫人,大娘子求见。”
宗纫秋望向成誉,成誉缓缓睁开眼,道:“让她进来罢。”
成之染得了通传,急匆匆来到里间,见成誉这副模样,不由得膝盖一软,在榻前长跪不起。
她眼中噙满泪水,拼命咬着嘴唇不敢哭,生怕自己一旦哭出来,又引得成誉伤心。
成誉枯笑,想安慰说他没事,可这话自己也不信。他这副病容,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于是他想了想,道:“我过几日入朝,向今上复命。狸奴,我在荆州六年,可还圆满?”
怎么不圆满呢?他初到荆州时,庾氏之乱才刚刚平定,荆州之境盗贼蜂起,关中敌寇虎视眈眈,成誉以而立之年当此大任,善于为治,刑政明理,士庶爱敬。如今荆州兵强马壮,胡人不敢南下,蜀中不敢东出,保境安民,守宰一方,莫过于此。
成之染咬了咬牙,一抹眼泪道:“不圆满!怎么能圆满?你还没平蜀,要回去平蜀!”
宗纫秋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闻言侧首看了成之染一眼,又看看成誉,沉默地低下了头。
成誉浅浅地笑笑:“狸奴,不要哭。”
“我才不会哭!”
成誉依旧还笑着,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平蜀啊……好,好……”
成之染还想再说些什么,抬头却见成誉闭上了眼睛,她心中一紧,腾地站起身来。宗纫秋上前,比了个嘘声,轻声道:“你阿叔一路劳顿,这会儿累了。让他歇息罢。”
成誉呼吸平缓,看上去像是睡熟了。成之染点了点头,含泪向宗纫秋一礼:“叔母……”
宗纫秋眸中泛起泪光,凝重地握住她的手,再也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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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誉先前已上表辞官,如今回京,照例该入宫谢恩。
然而从东府城折腾到宫城,再加上觐见那一套繁文缛节,成誉的身子很难吃得消。成肃打心眼里不想让他进宫,天子也体恤,传话让成誉安心养病。
但成誉执意要去。
众人都没辙,提心吊胆地将人送进宫,又小心翼翼地接回来。成肃并没有同行,只是让成之染随行照应。
成之染将成誉送回住处,见对方面色如常,这才稍稍放下心。
成誉道:“你阿父可在府中?我有话要说。”
成之染将成肃找来,成誉早已让侍从退下,宗纫秋也不见踪影。
成之染替二人关上门,又回到里屋。成肃要赶她,成誉道:“无妨。”
他慢慢讲起此行见闻,说一会儿话,就要停下来歇一歇。成之染为他奉上温水,成誉润了润喉咙,缓缓道:“今上问我,谁能接替。”
接替……自然是接替荆州刺史。
近日来朝中纷纷攘攘,大都因此事而起。
成肃默然不语。他心里清楚得很,荆州重任,须得重臣。
“朝中无人可用,”成誉道,“唯有李劝星。”
这道理,成肃何尝不明白。可就这样轻易将荆州拱手让人,他还是难以咽下这口气。
成誉道:“今上大概也是这么想。他说,尚书左仆射谢让、丹阳尹卫承,都在举荐李劝星。李公许是朝望所归罢。”
成肃叹道:“时也,命也。”
“阿兄,我对不住你。”
成肃望着榻上面容惨淡的成誉,挤出一丝笑容,道:“这有什么?别瞎想,养好身子再说。”
成誉动了动嘴唇,被成肃拦下。
“万寿山鸟兽最多,这几年一直想跟你一起去打猎,可惜没机会。正好这次回来了,等养好了伤,咱们一起去。”
成誉听他这样说,眸中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成之染也道:“我也去。”
成誉淡淡笑了笑,点头道:“好,那就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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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宁八年五月,后将军李劝星擢升为卫将军,以荆州刺史之职移镇江陵。尘埃落定时,朝野上下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