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缓缓开口。
众人的目光随着长公主望去,齐刷刷落在成之染身上。
成之染手上一顿,将喝了半口的茶汤放下,起身向长公主行礼,道:“家父乃庐陵郡公。”
淮南长公主端详她一番,笑道:“今日这良辰美景,成娘子意态闲适,想来是胸有成竹了?”
京中仕女自幼饱读诗书,琴棋书画也各有精通,似这等雅集,向来是一展才华的地方。
成之染心里咯噔一下,若唤作旁人,便应当乘势吟诗一首,在长公主面前露露脸。可成之染既不会作诗,又无意讨长公主欢心,她客气一笑,道:“胸有成竹称不上。如此赏心乐事,奴自然满心欢喜。”
见她将话题避开,淮南长公主笑意更深,道:“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成娘子不如说说看。”
长公主如此追问,成之染心头一紧。看来她竟被长公主盯上了,也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心中犯难,知道这一节推脱不得,仔细想了想,道:“奴才疏学浅,情动于中也无以言之,冒昧为殿下奏一支曲子助兴,可好?”
淮南长公主点了点头:“可。”她吩咐侍女:“抱琴来。”
成之染哪里会抚琴,她笑道:“不劳用琴,芦管即可。”
芦管自羌胡传入中原,盛行于军中和民间,多少有些难登大雅之堂的意思。淮南长公主命人找来,虽未说什么,周遭仕女的目光已多了几分玩味。
成之染视若无睹,将芦管调试一番,便准备吹奏。这时,忽有一人走到她身旁,对长公主道:“若殿下不弃,奴愿意咏歌一首,免得平白辜负了这曲子。”
竟是赵蘅芜。
成之染讶异地看着她,赵蘅芜朝她一笑,怯生生的笑意里还带了几分关切,仿佛在担心她一人独奏显得孤寂冷落。
淮南长公主打量着二人,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好。”
成之染横笛在手,目光轻飘飘地扫过轩中。庭中的雪不知何时已停歇,厚重的层云隐约透露出金光,落雪的栏杆、屋檐、草木,明亮得洁白可爱。
成之染从前并不会横吹,番禺之战后,她才第一次拿起横吹,跟着军中熟手练习。那个吹芦管的队主王阿毛终究没有认出她,斑驳的旧时光影,在庾氏之乱后种种锤炼下,如春日消融的冰雪,再难寻到踪迹。
追讨之路漫漫无期,交广之地苦热难耐,她也学会了不少曲子,然而最为娴熟的,还是最初习得的《西洲曲》。
这曲子曾在夜色中响彻番禺城,夹带着芦管独有的清越荒凉,将原本缠绵和婉的曲调烘染成乡思的洪流。
曲调有多清亮明丽,困守城中的张灵佑听到时就有多颓丧哀痛。
因为他再也回不去了。
羌管悠悠,众人都听得一怔,待回过神来,庭中已响起赵蘅芜的吟唱。她依循着婉转悠扬的曲调,将自作的诗篇缓缓唱出,这一幅风花雪月的图景,猛然间从众人眼前铺陈开来,在跌宕风流的乐音中一唱三叹。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轩中一时间落针可闻。众人或沉思,或凝眉,或注目,神色各异,半晌无言。
《西洲曲》在江南传唱极广,淮南长公主对此也耳熟能详,可是没想到,这普普通通的曲子,竟能被演绎得如此沉婉动人。
淮南长公主尚未开口,庭中徐徐传来击掌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青石小道上缓缓走来一位锦袍玉带的郎君,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来到长公主身旁,惬意地一笑:“若知道殿下雅集如此精彩,我该早早就过来候着。”
听这熟悉的声音,想都不用想便知是苏弘度。成之染面无表情地放下横吹,却见赵蘅芜抬头,目光紧随着那来人。
淮南长公主笑了笑:“如今也不迟。”说罢,她不动声色地瞪了苏弘度一眼,似是在责备对方大胆。
她打着雅集的名义相看各家女郎,可没有让外男露脸的打算。苏弘度冒冒失失闯进来,让她的面子往哪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