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兰看见对面的少年扯着嘴角,眼里哪有笑意,看向她的眼神,像狼一样泛着幽光。
高兰又发出一声尖叫。
程野觉得没趣。
程建斌觉得她疯疯癫癫的,程野是她儿子,她看见程野怎么跟看见鬼一样。
他伸手推了把程野,“你妈想开了,回家来看看,她的事丢人,你别往外说。行了,去忙吧。”
时间拉回江城八月的盛夏,蝉鸣声起,程野道:“你说她蠢吧,她坏事做尽,你说她聪明吧,什么事都藏不住。蠢也蠢不彻底,坏也坏不明白。”
江时又问他,“那她为什么一口咬定你给程建斌酒里下药了?”
程野说:“我吓她的。”
“我出去后她估计是被程建斌教训了,晚上回来对我态度好了很多。就这么过了一天,第二天程建斌心情很好,给了我钱,让我去给他打酒喝。”
“村里眼睛多,高兰不敢多待,我走后她也走了。”
“打酒在街上,坐车的地方也在街上。我去的路上遇到张婶,她说她楼上老鼠闹得厉害,再这么下去,年还没过完,粮食就先被吃完了,她让我给她带瓶敌敌畏回去。”
“买药的时候我看到了高兰,她坐在车里,她看见了我,我也看见了她。”
“我吓唬了她,当着她的面拧开敌敌畏的瓶子……”
说到这里,程野笑了声,“谁能想到她胆子那么小,一瓶药吓得一辈子都不敢回溪柳村。”
江时嘴巴有些发苦,“那如果程建斌没发生意外……”
程野掂了掂手里的两瓣,听着江边传来汽船的鸣笛,灯塔亮起光芒。
“如果没有意外,说不定我哪天想不开就拉着程建斌一起死了,那时候的我活着挺没意思的。”
察觉到背后的人紧绷起来的身体,他又道:“现在不一样,现在我很惜命的。”
惜命到那么抠的人年年跑去体检。
江时听着有点想哭,又有点无语,“你既然都记得,为什么不跟警察说?”
“不能说。”
“为什么?”
“少爷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江时朝他扬起沙包大的拳头,“我只靠实力说话。”
青年十指细长,攥起来骨节还带着粉,程野看了眼,又看了眼,成功被威胁到了。
“过两天调查结果出来你就知道了。”
又等了两天,结果终于出来了。
当初给江时带路的那个警员找到他们,脸上带着笑,“时间过去太久了,我们找了好多地方,终于在一家诊所找到当年的监控。”
他问程野,“在程建斌让你去打酒的那天,你有没有遇到谁?”
程野茫然地摇了摇头,“那段时间我太混乱了,很多事都记不起。”
警员道:“记不清是正常的,毕竟也过去那么久了。监控显示,那天你在街上买过一瓶敌敌畏,刚好被坐在车上的高兰看见了,她误以为你把药放到酒里给程建斌喝了。”
“我问过村里一个姓张的人,她说那天的确找过你,让你买药,说是家里的老鼠多,你对这个有印象吗?”
江时看了程野一眼。
程野像是在回忆,好一会才道:“想起来了,程建斌让我去打酒,我在路上遇到了张婶,她说家里有老鼠,让我给她带瓶药。但我没想到她会以为我……”
警员有些心疼地拍了拍程野的肩膀,“不是所有父母都配当父母,程先生,不用太难过。”
“另外,高兰因为涉嫌拐卖,已经被我们拘留了。李纵这些年因为赚钱,涉及了不少违法的事情,而且根据你的证词,拐卖的事他也有参与,说不定背后还牵扯更多更大的案件。”
说到这里,警员有些唏嘘,“当时这孩子不过初中就有这么狠毒的心肠,这要是大了……”
他自觉失言,止住话跟他们告别,“程先生,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这些年你的辛苦和困难大家都看在眼里,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警员走了,大门合上,窗户里透着光进来。
阳光照在客厅,爬上江时的脚尖,他后背泛起一阵冷意。
他终于明白程野说的到时候他就懂是什么意思。
那日,在警局里沉默,吞吐,以及像个孩子一样压抑着悲伤的述说全是假的。
他把自己放在一个受害者的位置上,像一个真正的十七岁的孩子那样,心里渴望着爱,却又被他爱着的父母一步步推下深渊。
在警员和众人眼里,程野是有感情、有温度的,他再怎么聪明冷静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所以他们眼里的程野本来就记不住买农药这件对他来说微不足道的事情。
他像个看客,把自己从中剥离出来,冷静地分析怎样做才能换取最大利益。
正如高兰说的那样冷血无情。
也正如他跟江时说他从来没有变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