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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2 / 2)

有几个迷茫的、困惑的、萤火虫般飘着的字,从他齿缝间挤出来:

“……但我不应该害怕么?”

第93章

这话一出口, 他就觉得自己好似飘起来,落下去;

闷闷一声,像个棉布包似的着地了。

他一路昏昏地回来, 心里沉下的许多担忧也松动;

虽然不化去,不肯消融, 他却不那么惦记着了。

常人都害怕, 他也应当如此呀。

不许、不可、不能让那些情绪放出来……

杀了人, 沾了血,怎能夸耀呢?

或该哭,或该怕, 总之是不该因此愉快的。

他低着头,指尖轻轻刮着脸颊,似是有些羞愧,又似是有些忧心。

这幅小孩子情态已数年没在他脸上出现过,杨戎生见了, 也不由得心软。

“临阵而不惧,沉着冷静,难道不好?”

杨国舅提高了些声调。

杨驻景蹙着眉心看他:

“…………”

“从前听荣清念过一句什么,’兵者为凶器‘、’美之者,是乐杀人‘”

“听着,是责备警告的意思。”

“——爹。”

“我只想问,乐于杀人是错的,对么?”

“我不该, 可是我……”

可是他身上的血还没干透, 津津地铺在甲胄缝儿里;

银色赤色交叠又互相斥开, 落在他眼里、心里,就只剩愉悦和喜爱。

他是否疯了呢?竟觉得这样的东西美?

面对着爹, 他不想说假话。

但真话又太难听,太为难人,太不容于世。

他怕有一个真心的字儿从嘴里吐出来,他就不被当成人了。

这世道什么都有,什么都在地上;

有文曲星、太白星,自然也有煞星。

若他一个孤苦着,伶仃在外面晃,倒也无所谓。

可是他是杨家的人,是忠瑞侯世子,忠瑞侯府不能容这样一个不祥的东西;

圣人的耳目到处都是,他须得躲着、藏着,紧紧闭上嘴;

除了爹外,不能再让任何一人知道。

怎会是这样的天性!

他自知精力比常人旺盛些,平日的纨绔样子也是半真半假。

说着怕人猜忌,硬撑着张牙舞爪,活得又恣意又好笑;

可是到了夜里,心事还是只有池中锦鲤才知。

居高位,就要掌高位的势,受高位的危。

他甘心于此?

亦或是不甘心?

——难道他有得选?

何尝不想解放天性,何尝不想有所作为,何尝不想……

他也像荣清般,有些出息,有些好名声,做个名副其实的侯府世子;

而不是如今这般,人人都知道他将及冠了还只会受家里溺爱。

本就困苦迷惘,本就挣扎;

如今一见了血,更是……

也许他什么凌云志向都是幻想,做不成的;

他心头那些念想,都是非人般的,残忍的,诡诈的,要别人拿命来填的。

有洪水猛兽锁在他心里,他从前不知道,而今要醒了,怎么办呢?

无知无觉间,他手已经攥紧了刀柄。

他曾听祖父说过一句:

家里有了祸害种子,当立刻打死,不要拖累一整家人。大家大族,往往都是一两个先冒头的灾星害死的。

他一直扮着这个“祸害”,让所有人都传杨家将要败亡下去了;

爹娘会治他罚他,可是爱护也出自真心;

因着他们知道,他本愿并非如此……

为了活下去,从上到下,从家主到最小的孩子,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出一点错;

愈是鲜花着锦,愈要万事小心。

生存如对弈,那么多人盯着他们,一着不慎就会败得尸骨无存。

今日笑对着,明日就将扑上来,啮咬他们还没腐坏殆尽的肉和血。

思绪一飘到这儿,他又觉得喉咙间束得他喘不上气的桎梏松开些了:

这些人情世故,比断头的尸首还恶心百倍,仅仅杀死一个肉身的人又算什么?

他眼睛钉在了地上,抬不起来;

爹上前来拉他,他就懵懵懂懂被牵着,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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