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睡,别睡。”
“说点什么。没有要说的么?留些什么话,我替你转达……”
二十二以极小的幅度摇摇头。
风采青不明白。
他以为,按他的想象,二十二这样的人,临了该有许多话要说。
虽不能诉与同伴,至少他也算是个能回话的人。
“那对圣人呢?对你的同僚,或是对我、对我——”
他没办法了,他顾不得别的什么了。
廉耻也好,礼义也好,只要能撬开对方的嘴,不让他就这么默默死去,要他做什么、说什么都行。
暗卫箍在他腰上的手收了收,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鼻间的血腥味还是那么浓,风采青竭尽全力,集中精神听着。
“…………”
“你真的不该来京城。”
“什么?”
风采青用手护住对方的脖颈,试图传递更多暖意过去。
他摸到无力的脉搏和止不住的颤抖,他也抖起来。
“你该做个诗人的……算了,算了、咳咳。”
御史的头更晕了,思绪更乱了,他闻到的铁锈味越来越浓,几乎要呛死他。
如果在飞土逐宍的上古,他们这样一定会一起被猛兽撕碎,成为野鸟的腹中餐。
但他们如今在他贷下三年的小屋中,连风雨也吹不进来。
圣人制造了房屋,人就和外界隔开来,有了巢,有了闭塞的去处,有了隔阂。
风采青渐渐不害怕了,不怕死亡,不怕别离,也不怕不知是否存在的追兵;
不怕认识此人引来的麻烦,不怕明日之后为了守诺而招来的目光或是猜疑;
不怕京洛的风尘,不怕风浪,也不怕和家乡相似的雨。
他只是拥紧他的知己,接受了一切残酷,静静等待结局。
他还要去写折子呢。
许久没写过了,不知下笔可还顺么?
……
二十二戳了戳他后腰,把他从那被上身了似的状态里叫出来。
“咳,你会折草蚂蚱吗?”
“不会……”
“哈哈,我会。”
暗卫笑了一下,扯着嗓子,竟吟起两句诗,勉强算是抑扬顿挫:
“‘……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他扑腾了一下,似乎想动作去拿什么东西,但终究没爬起来。
于是他就靠在风采青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缓缓顺着气,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内衬左袋,丢在你门口。还有些纸片,你看快些。明日自有人来收拾,无需你费心。”
“快去吧,勉强你了。”
说的是勉强他这个几年不提笔的人去写折子。
他明白的,这种境况,只有让他这个举止异常的去做,才显得够分量。
二十二找上他,不止是因为知道他的住处,还是为了他在御史台所谓“哑巴”的名头。
没别的意图。
这两句话很连贯,好像回到了第一面相见时的意气。
但再也没有了。
风采青抱着冷下去的尸体,本该哭或是怕的,却不知是不是被对方不合时宜的吟诗影响,竟也喃喃自语起来:
“东、方、须、臾、高、知、之、……”
……
次日早朝在百官到齐时,突然临时宣布中止。
可是几百人既到了,就都张开了眼睛。
挤挤挨挨,或远或近,都看见了——
那官仅七品,随朝还要轮值才能上殿的年轻御史;
此时竟上了阶,跪伏在皇帝脚下,比沈少傅从前站的位置还要高。
他双手捧着一份折子,高高举过头顶。
殷红色的封面,殷红色的字迹。
好像要代过其上书着的人命,再滴出血来。
……
“左侍郎到谦……法司鞫审,情罪确凿。着即磔于市,家属流三千里,财产没官。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第65章
风采青正沉默, 见帝师神色似有所动。
他心中一动,半作转身,顺着对方目光的方向看去。
见门边上倚着个桃红衫裙的少女, 插了满头红粉花朵,间杂许多金银, 几乎成了个盆景。
云肩上尽是层层叠叠的绣片, 缀着珍珠宝石, 服制上看不出身份——实在是比公主还要华贵。
虽说这个岁数的女孩子都爱美,可打扮成这样还是太过夸张;
若是走出门去,必定显眼到了不容于世的程度。
她半低着头, 闷闷盯着风采青,盯得这位六品朝臣一阵心虚,花了一时半刻才确认自己确实不曾见过她。
“……”
她绞着帕子踟蹰,下眼睑缩动了一下,转开眼睛。
“……我是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