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污浊的面孔缓缓流下,数息之间已斑驳模糊。
宗寄罗劝慰了几句,待出门之时,成之染正在院中等她。
两人沿着回廊踱步,宗寄罗回首,见徐崇朝跟在后面,不由得失笑。
“此地冬日确是冷得紧,待来年开春,我军便要回长安。你救她一时,救不了一世。”成之染突然开口。
宗寄罗似是感喟:“人世飘忽,命薄如纸,能有一时一日,便已足够了。”
成之染侧首看她,不由得一笑:“你几时也这般多愁善感了?”
宗寄罗笑着摇摇头,道:“王师以恩德招怀四夷,待陇外诸郡收到谕旨,没有不归顺的道理,如此又免了金城这般苦战伤亡。你是大恩大德,我是小恩小惠,归根到底,也算是殊途同归。”
成之染抬头望着那一轮缺月,喃喃道:“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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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襄远在长安苦等旬日,眼见得月牙渐满,心中越来越不安。他整日掰着指头数算,此时信使也该到彭城了。
可彭城路远,就算是他父亲即刻发兵,援军也要到月底才能抵达。屈脱末数万胡骑围城日久,在长安近畿一带呼啸扫荡,所过之处称得上寸草不生。北地太守宗凛率军来援,但毕竟众寡不敌,又生生被敌骑逼退回去。
饶是长安城池险固,这日子也实在难熬。
那日去往彭城的信使乘夜出城,他在未央宫辗转反侧难以安眠,于是披衣起坐,连夜又写了两封书信,一封派人送往陇外金城郡,一封派人送往洛阳城。
他暗自思忖,不管怎么样,只要能在陇外找到他阿姊,她一定会马不停蹄地赶回长安,一旦有她在,城外的屈脱末再凶悍,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而司州刺史宗棠齐驻守洛阳,手中有数千兵马可供调动,若是彭城他父亲远水难解近渴,能得宗棠齐相助,也多多少少是一番助益。
然而他等到如今,潼关之外的洛阳却杳无音讯。
宗氏毕竟是成氏姻亲,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成襄远百思不得其解,诸将也颇为疑虑。
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成襄远又修书一封,写给驻守襄阳的雍州刺史温四迟。那是他祖母的亲兄弟,绝不会坐视不理。
信使再次乘夜逾墙而走,成襄远暗自在心中祈愿,襄阳与长安虽有千里之遥,到底比彭城切近,但愿他们能早日来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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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雍州刺史府。
刺史温四迟正值六十大寿,身为梁公的舅父,这一场寿宴办得格外风光热闹。白云映水,夜窗如昼,宾客盈门,满堂花醉,府中上下洋溢着欢声笑语,溶溶月色在绮楼朱阁间流荡。
他侄子温印虎替成肃坐镇金陵,一时间分身乏术,派三个儿子随醴陵县公世子成修远一道,将大车小车的寿礼送到了襄阳。
温四迟甚是欢喜,细细向这几个孙辈询问京中消息。说起来他到雍州还不到一年,许是年岁渐长的缘故,竟生出契阔之感,于座中多饮了几盏,头脑便有些发昏。
堂前灯影宛若星光明灭,急管繁弦的光景,他似乎听到北风吹动斑竹的声音,又好像庭树上漫挂的红纱,在悠悠荡荡拂过他沟壑纵横的面颊。
他的头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竟陵太守温道醇见父亲累了,上前道:“阿父,回屋歇着罢。”
温四迟于恍惚之中抬头,目光紧盯着门口,道:“是不是有人来了?”
温道醇循着他目光望去,并未看到什么人,笑道:“阿父眼花了。”
温四迟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没有,仍旧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
温道醇又要规劝,门口忽而有人影徘徊。他“咦”了一声,心中越发古怪,到门边一看,通传的小吏在风中瑟瑟发抖,见到他,紧张地咽了咽吐沫。
温道醇问他何事。
小吏道:“秦州来使在城外,求见刺史。监门不敢擅命,因此惊动刺史。”
温道醇皱起了眉头,直觉此事非同小可,赶忙向温四迟回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