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被叩响。
屋子里没有点灯,昏沉中一道人影停在他下首。
“郎君,关中密信。”
成昭远似是叹息,缓缓抬头。
一封素朴的书函呈上案头。
成昭远命人将火烛燃起,盈盈灯火照亮了他英朗的眉眼,微微闪动着,如同明亮的星子。
“长安,长安……”他低声呢喃,平静地将信收起,幽幽目光仿佛穿透了高墙,投向无穷无尽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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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天若镜,塞鸿声急。成襄远伫立城头,遥望着夕阳流水,身影竟显得有些单薄。
他上个月底收到统万城音讯,成之染已经攻破城池,留岑汝生率三千人马镇守,她与大军西行追击徒何乌维去了。
这消息让他喜忧参半。
喜的是统万城陷落,徒何氏也必将时日无多。忧的是他的阿姊仍久战不归,而坐镇长安的秦州刺史岑获嘉感染风寒一病不起,偌大的秦州重任压在他稚嫩的肩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自从数月前雷雨惊悸,成襄远夜里休息一直不怎么安稳。他每当日暮时分,便登城远望,苦等着有一日驿马前来,送给他大军消息。
然而日复一日,他已失望了许多回。
日薄西山,长安城就要闭门了。
徐望朝劝道:“三郎,回去罢。”
成襄远良久不语,深深地向绵延古道望了一眼,似是失落道:“走。”
他随徐望朝下了城楼,清寒的角声响彻天幕,这是城门即将关闭的信号,仿佛一直吹到他心底,震颤得神魂都有些支离。
城头的军士忽然喊道:“将军!城外有一骑!”
成襄远闻言一喜,赶忙到城头观望,果然有一骑绝尘,由远及近疾驰到城下。
“高平来报!高平来报!”那信使高呼。
城门守兵查验了符信,放那人进城,成襄远已在城下等候。
随从快步将书函呈上,他拆信一看,是成之染写来的。
他阿姊步骑并进,追寻敌兵踪迹来到高平城,与驻守陇东郡的元破寒合兵,南北夹击,顺利将城池攻破。可是徒何乌维并不在城中,被俘的徒何惠保说,他这路人马不过是疑兵,徒何乌维早就与他在高平川分别,溯河而上,去往金城郡了。
成之染命元破寒率军驻守高平城,她统领大军继续追击徒何乌维,临行前写下这封信,派人传送到长安。高平城中的徒何氏俘虏随后将押送到长安,等到统万城俘虏到了,再一并押解回京。
成襄远心中空落落的,信笺上的墨迹仿佛还鲜活如初,可他的阿姊已经离开高平城,去往愈加遥远的陇外。纵横山原阻隔了他登楼远望的视线,而那远行不归的旅人,还更在山原之外。
他回到未央宫,将成之染来信读给岑获嘉。
岑获嘉在殿中卧病,面容比往日憔悴了许多。他半闭着眼睛望向帷帐,忽而像打锣一样咳嗽起来。
便殿中灯影幢幢,奔波的军士往来不绝,翕张的黑影扑到成襄远脸上,让他眼前一阵阵忽明忽暗。
岑获嘉被众人服侍着平息良久,终于恢复了些许气力。高平与金城迂回上千里,成之染一去,又不知何时能还。
他这副身子,只怕是撑不起了。
他侧首望向成襄远,眸中浮起一丝悲悯。这个千疮百孔的关中,单凭眼前的稚弱少年,如何能掌控得了?
重帷中传来岑获嘉一声叹息。
建威将军叱卢密上前,问道:“岑公有何指示?”
岑获嘉看了他一眼。叱卢密无疑是成肃信重之人,否则成肃也不可能留他来护卫成襄远。
然而这个从独孤氏朝廷叛逃北晋,又从北晋投奔到成肃帐下的胡人,他始终心存疑虑。
倘若元氏兄弟在就好了。
可是成之染让元破寒驻守高平城,镇守新平郡的沈星桥奉命督战,又严令元得雪诸人屯驻在外,如今这形势,他调动不得。
虽身为刺史,却要受诸般牵制。岑获嘉只得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