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江陵初见,还是此后种种,风云激荡,天下承平,她始终以仰望的姿态面对天子,生死荣辱,从未改变。
当她举起手中沉甸甸的符节,郑重其事地奉还天子时,天子命内侍接过,含笑道:“都督果然不辱使命。”
成之染叩首:“承蒙陛下信托,便是赴汤蹈火,奴也在所不辞。”
天子听她仍自称为奴,沉默了一瞬,道:“既已收复蜀地,如今可算得功业傍身?”
“收复蜀地,清剿逆贼,仰赖陛下圣德,将士同心,奴不敢托大。”
“倒也不必过谦,”天子笑了笑,道,“我曾经许你一诺,你可还记得?”
成之染脸颊一红,她自然记得。南征海寇归来,天子要封她为安国乡君,她一口回绝,言犹在耳。
于是她微微抬头,见天子不以为忤,便笑道:“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
说罢,天子示意,近旁有内侍献上佩剑一把。
成之染拜谢之后,接过来一看,这把剑约莫三尺长,剑柄上刻着八宝缠枝莲纹。她握住剑柄,微一用力,利刃出鞘,寒光凛凛,如一泓秋水,摄人心魄。
端的是一把好剑。
正把玩之际,天子道:“此剑尚不曾命名。”
成之染略一思索,道:“不如就唤作‘太平’罢。”
“哦?”
“剑斩楼兰,将致太平。为朝廷平定四海,正是奴平生之志。”
“太平,太平……”天子神色微动,良久,他自御座之上起身,垂眸望着成之染,道,“既然如此,朕便封你为太平侯。”
成之染赫然睁大了眼睛。
国朝侯爵皆以地名为号,县侯、乡侯、亭侯,莫不如是。
可是这太平侯……
“赐食邑千户,位同县侯。”
那可是三品县侯!多少文臣武将毕生所求,也不过如此了。没想到一战封侯的佳话,如今竟应在她身上。
成之染再拜顿首,以大礼谢恩。
“一门三公,子弟封侯,”天子沉吟道,“太平侯家门兴旺了。”
她二叔成雍新近晋封为醴陵县公,成之染已从温老夫人口中听说,此时天子又提及,她敛眉答道:“陛下垂恩,成氏感激不尽,定当竭忠尽智,为陛下分忧解难。”
天子命内侍奉册宝,送她回东府城。
金吾仗卫来到太尉府,成肃听闻消息,虽不明就里,但金吾卫出动,终归是有大事。
他亲自到门前迎接,内侍笑道:“恭贺第下!”
成肃看向成之染,她垂手而立,神情很是平静。
他将内侍请到前堂,一行人浩浩荡荡,引得府中上下纷纷瞩目。
顾岳在道旁观望,突然笑了笑,摇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
徐崇朝和元破寒闻讯而来,眼见庭中呼啦啦过去一群人,众人正猜测,见顾岳似乎知道些什么,不由得发问。
顾岳却闭口不言,负手在廊下等候。前堂的情形,众人都看不分明,隐约听闻堂中传出只言片语,止不住纷纷张望,你一言我一语小声议论。
内侍在堂中宣旨,成之染接过,却见温老夫人诸命妇满脸惊疑,仿佛还没有回过神来。成肃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谢恩之后,将使者请到上座,三言两语便摸出了大概。
使者还要回宫中复命,也不便久留,成肃命人厚赏了,又亲自送出大门。
人刚走,府中顿时炸了锅。
前院观望的一干人等,见成肃眼角眉梢俱是喜色,于是一股脑围上来问这问那,听闻是成之染封侯,一个个瞠目结舌。元破寒连连追问,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成之染笑着看了他一眼,正对上徐崇朝的目光。他于众人之间沉静地注视着她,那一双眸子如清泉,寂然无声中涌动着缱绻情意。
成肃颇为自得地迎受了众人溢美之词,然而心头亦有诸多疑问。他将成之染叫到沧海堂,细细盘问了一番,这才从匪夷所思的惊诧中稳下心神来。
大魏百年以来,何曾有过女子封侯的先例?没想到他的女儿,竟做了开天辟地第一人。
小辈出息了,他脸上有光,更何况是这等前无古人的幸事。成肃大笑道:“狸奴,我府中将佐数百,莫不以封侯为平生之志。你年纪轻轻,已超拔众人之上,如今可高兴?”
成之染怎会不高兴,她飘忽如在梦中,从宫中出来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生怕一不留神,这一场美梦消逝无痕。
唯有怀中这把名为“太平”的宝剑,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这一切并非虚妄。
成之染抬眸,望着成肃笑了笑。温老夫人在一旁连连慨叹,把她的孙女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还说要将驻守京门的成雍叫回来,一同为成之染庆贺。
成之染摩挲着剑鞘,指尖萦绕着丝丝寒凉。她沉默许久,突然开口道:“倒不必劳烦叔父,我正要往京门去。”
她去往京门,是因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