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肃和成誉,总是不同的。
岑汝生不便直言,沉吟道:“这……”
成之染轻叹一声,道:“我少时曾到江陵,在庾氏军中听闻岑侯威名,心向往之。虽无缘相逢,一见岑郎,如见其人。”
岑汝生眸光微动:“家祖年高,不孝孙自当侍奉在前。”
成之染摇了摇头:“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岑侯于郎君,寄望颇深。”
岑汝生如何不知,可是他认定的府主,已英年早逝。
成之染劝道:“岑郎弓马娴熟,精于骑射,这一身本领施展不得,岂不是可惜?当今之世,除了东府,还有何处能跃马扬刀?”
岑汝生怔然。成之染说得有道理,即使在雍州,也不过守土而已。可是在东府……
他抬首远望,重檐之上,云消雨霁,余霞成绮。
成之染听到他缓缓说道:“多谢女郎指点。”
何必谢她?成之染无声地笑笑,岑汝生愿意留下,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第200章 宿怨
中元节那日,接二连三下了几场雨,入夜后凉风习习,平添了几分秋日萧索。
百鬼夜行的日子,京中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街巷空空,更显得夜色寂寥。
成之染夜不能寐,睁眼见屋中有几分光亮,帘栊低垂,悄无声息。
刀架上孤零零地安放着她的长刀,成之染披衣起坐,呆望了许久,提刀推开了屋门。
庭阶上月色如水,不时从两侧花圃中传来一阵阵木槿花香。成之染倏忽想到很久很久以前,在京门的小院里,她也是这般推开屋门,正看到她父亲兄弟三人围坐月下,饮酒论天下的场景。
成之染坐到凉凉的台阶上,一时间竟有些惚恍,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她记不得了。
如今这轮明月下,唯有她孤零零一人在此,怀中抱着沁凉的长刀。
她从未意识到,刀鞘竟如此冷冽。
前一段日子松动的鞘尾已经修好了,看不出修补的痕迹。可是有什么东西,再也不一样了。
病榻上三叔的面容仿佛在眼前,临终之言,言犹在耳。
“我镇守荆州,西望,欲平蜀,北望,欲平周。如今都不可得了。若有缺憾,当在于此。”
成之染一手覆上刀柄,缓缓拔刀,厚重的刀刃闪烁着幽光。
她垂眸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
“阿叔未了的心愿,我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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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乍起,虫鸣啁啾。荆州刺史李劝星西上之时,命豫州文武将佐同行,行至江州,又将江州兵将万余人一并带走,二州军府为之一空。这番动作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可彼时成肃为成誉忧心,一时间腾不出心思来跟他计较。
然而数月来李劝星似乎并未收敛,先斩后奏的举动层出不穷。大江上游音讯陆陆续续传到金陵,荆州诸郡的守宰,已经被李劝星更换得七七八八。
成肃书斋内铺展着硕大的舆图,成之染凝望许久,道:“天下岂有宁日。”
成肃正在听书吏念诵文书,闻言挥挥手,那书吏立刻噤声。
“怎么了?”
成之染目光仍落在舆图上,缓缓划过大魏十五州。李劝星得了荆州,原本手下的豫州和江州,一个给了崔甘泉,一个给了孟元策。青州从崔甘泉换到桓不惑,冀州从封睦换到赵兹方,她二叔成雍仍在北徐州。
李劝星自然乐意去荆州,崔甘泉也情愿驻守西府,孟元策因追讨海寇之功,擢升为江州刺史,赵兹方得了成肃的允诺,到冀州躲避风头。看起来各得其所,委实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然而成之染隐约察觉,大江上下,赫然有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所有人网罗其中,谁也挣脱不得。
见她半晌不吭声,成肃又问道:“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成之染恍然回神,紧盯着大江上游的江陵,思量道:“李劝星以豫州、江州换取荆州,旁人都以为得大于失,若细细思量,却并非如此。他在西府太久了,好不容易扎下的根基,如何能完好无损地移到荆州?况且我三叔在荆州苦心经营多年,回京时没带走一位故吏。李劝星偌大的军府,要想在荆州得心应手,实在是勉强。如今他变易守宰,荆州恐怕已怨声载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