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妙,纷纷将目光投向成誉。
两军这一场激战,庾慎德大败而逃,投奔土难氏的路上,被成誉一箭穿心,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便一命呜呼。当年庾慎终父子宗族死后,无一不枭首示众,部将见成誉许久没动作,也有些心急。
成誉杯中残酒未尽,他漫不经心地把玩一番,将杯盏置于案上,侧首对岑汝生道:“岑郎意下如何?”
岑汝生稍有些意外,见祖父并不阻拦,正色道:“晚辈不才,以为此事不妥。”
“哦?”成誉问道,“这又是为何?”
“枭首之义,在于威敌。如今敌寇逃窜,岂会在乎庾慎德的死活?况且颍川庾氏在西州名望深重,百姓至今追念庾大司马旧恩,若此时在江陵将庾慎德枭首示众,恐怕令百姓寒心。”
成誉笑而不语。
岑获嘉不轻不重地瞥了孙儿一眼,道:“稚儿愚昧,让第下见笑了。”
岑汝生微微垂眸,便听成誉缓缓说道:“岑郎所言,并无不可。然而利害之间,岑郎只看到一面。”
岑汝生拱手:“请第下赐教。”
成誉拍拍手,看向门口,众人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队玄甲兵鱼贯而入,为首一人捧着一方沉甸甸的木匣。
众人呼吸顿时一滞。
方匣打开,血淋淋一片,正盛着庾慎德的首级。
岑汝生吃惊地看着成誉,在这样的场合,此举未免有些唐突了。
然而成誉却不以为意,向玄甲兵点点头,军士一闪身,露出半人高的竹筐,拿粗麻布盖着,内里看不分明。
见众人面露不解,成誉解释道:“此物是击败庾慎德后,从他中军辎重里找到的。”
他缓缓起身,不急不徐地走到竹筐旁,将布盖一掀,人群中发出一阵吸气声。
岑汝生探首一看,竹筐中满满当当地堆着信笺。
“两军交战,众寡不敌。这些书信都由城中写给庾慎德,泄露军机者有之,欲为内应者有之。出自何人之手,想必诸君心中明白。”
成誉在堂中环顾一周,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垂眸噤声的僚佐,胆子小的已冷汗淋漓。
司马王德让开口:“第下……”
成誉抬手打断他,笑道:“可不止这些。”
他径自出门,庭中僚佐已惶然起立,偷瞄着成誉从面前走过,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成誉负手从后堂走到前堂,玄甲兵亦将那竹筐抬了一路。众人七七八八看明白,一时间哑口无言。
成誉站在庭前,身后将佐也默默跟过来,抬头看他的目光都有些瑟缩。
“帝室兴复,天命不移。诸君奈何被妖贼蒙蔽,做这等出乖露丑之事?”
庭中无人敢应声。
成誉长叹道:“望诸君好自为之。”说罢,他摆了摆手,玄甲兵领命,取过火把将竹筐点燃。
岑汝生愕然,但见熊熊火光中,成誉的背影萧条而坚挺。伴着劈里啪啦的火星爆裂声,他独自走回后堂,朗声道:“旧德前功,斯人已逝,自今以往,唯念天恩。明日,将庾氏首级悬于府前,示众三日!”
火舌舔舐着纸笺,将层层叠叠的密语化为灰烬。岑汝生久久立于庭中,直觉周遭气氛为之一变,然而众人依旧垂首无言,他也看不清每个人的神色。
待他回过神来,岑获嘉已走出很远。岑汝生连忙快步跟上,却见祖父停在道旁,回廊下正站着个沉默的黑影。
“贺楼娘子全都看到了?”岑获嘉问道。
暗影中传来淡然的女声:“看到了。”
岑获嘉似有所感,叹道:“死在武原县公手中,庾慎德不亏。”
贺楼霜不语,只朝他深深一拜。岑汝生走近时,她已隐没在黑暗里。
“祖父?”
岑获嘉侧首望着他,忽而道:“留在江陵罢。你跟着武原县公,我放心。”
前院喧闹了半宿,聒碎寂寥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