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下所言不虚,可守城岂有一定之规?”成之染略一沉吟,道,“谁说要分兵屯守?将重兵集于一处,合力与贼寇交锋,仰仗山形地势营垒,未尝不能克敌制胜。且随机应变,视敌情而动,妖贼亦不能测我军虚实。”
成肃与成雍对视一眼,垂眸掩去眼底的诧异。
这些事,他可从来没对她说过。
孟元礼皱皱眉头,思索了一番,忽而望着成肃道:“我二弟戍守石头戍,近日来忙于修筑营垒,莫非成公要合兵于石头戍?”
成肃道:“此乃军机,让孟公知晓倒也无妨。石头戍扼守秦淮口,是兵家必争之地。”
孟元礼倒吸了一口凉气:“我那好二弟!”他兀地站起身来,道,“上至天子,下至百姓,皆悬命于此。如何能这般冒险?”
成之染把玩着刀环,摇头道:“兵家之事,岂会有万全之计?”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孟元礼一拂袍袖,绛紫绸缎闪动着浓稠的光泽。他沉声道:“我等死不足惜,岂能让天子在此蒙难?魏室百余年的基业,难道要断送此地?”
成之染失了耐心:“第下!天底下还有哪座城池比金陵坚固?乘舆又能退到哪里去?”
孟元礼一顿,道:“渡江北上!广陵也好,山阳也罢,难不成还没有落脚之地?”
“若贼寇也渡江呢?区区郡府,如何抵挡得住?”成之染烦躁地拍了拍几案,道:“胡人南下便南渡,海寇北上便北归,大魏怎落得如此境地!”
第134章 立威
成之染此言一出,满座寂然。
衣冠南渡乃是国朝奇耻大辱,孟元礼被这小辈当众如此驳斥,面上顿时挂不住,恚怒道:“是我之错,是我之错!我不该赞同大军北伐,不该给贼寇可乘之机!可事到如今,我难道不是为了朝廷考量?当初南康郡公南下迎敌,我便料定他必败无疑,后来安成郡公亦然,如今恐怕也九死一生。前车之鉴在此,东府何必重蹈覆辙?”
他辞色俱厉,严肃的眉眼俨然变了一个人。成之染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人不仅是多年以前抚顶谈笑的长辈,更是如今当朝尚书左仆射兼丹阳尹,金章紫绶的固始县公。
她缓缓垂眸,缄默不语。
座中崔甘泉见势头不对,生硬地干咳了一声,道:“孟公言重了,这孩子也是莽撞。若此事难办,我等不如请今上决断。”
众人皆目视成肃。
良久,成肃道:“也好。”
崔甘泉松了一口气,忽而又听成肃道:“我儿不懂事,唐突了孟公。狸奴,还不向孟公赔礼?”
孟元礼面色不虞,闻言没什么反应。
成之染总归要给他面子,服软道:“我莽撞失礼,请第下恕罪。”
孟元礼瞥她一眼,摆了摆手:“罢了。”
他何至于跟一个小辈置气。
孟元礼话不投机,不多时便与崔甘泉一同告退。成肃一直将他们送到府门口,望着绝尘而去的卤簿沉沉一叹。
他负手转身,成之染玄衣黑甲,正站在门廊,也盯着远处出神。
她看了成肃一眼,收回了目光。
从西府回来这几日,她一直没什么好脸色。成肃见她这番模样,心中也有气,本不欲开口,转念想到她今日解孟元礼之围,心里还是向着他,于是稍稍舒缓了语气,道:“还愣着作甚?”
成之染并未搭言。
成肃脸一沉,径自往回走,刚走没几步,身后传来闷闷的声音。
“阿父让阿兄拣择新兵,为何不肯分配些人马给我?”
见成肃驻足不语,成之染又道:“阿父在广固答应过我的!”
成肃侧首道:“如今这形势,岂是广固所能料及?”
“难道人马在我手中便荒废了吗?”成之染反问。
“离开这公府,哪个知晓成之染?无寸土之功,你如何服众?”
成之染一口气梗在胸口,半刻也不能在府中待下去。她一连数日在金陵游荡,在青石街道上扬鞭纵马,往日熙熙攘攘的人群杳然无迹,一片凄清冷寂中,厚重舆图上的山川形胜渐次鲜活起来,蒋山龙盘,石头虎踞,城垒环绕台城如众星捧月,不愧为帝王之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