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内城,他一直焦虑异常。前段日子接连暴雨,城外河水大涨,倒灌入城,连御街都满是积水。独孤灼乘着步辇登上城楼,一眼便望到城外三重长围,直恨得咬牙切齿,差点没气晕过去。
群臣知他性子急,生怕哪句话触了霉头,并不敢轻易搭言。
尚书令羊粲左思右想,斟酌了数日,见独孤灼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终于决定在此时开口。
独孤灼望到他起身似有话要说,神色便一振。
羊粲铺陈了半天,在对方即将不耐烦之际,缓缓道:“国难当头,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太尉尚在狱中,空怀报国之志,却无由得见君王。”
独孤灼一愣,当初太尉独孤珪硬要他出兵迎敌,他恼怒之下将人投入大牢,这一段时间兵败被围,沮丧中险些把这事忘到脑后。
他不动声色,对羊粲的话未置可否。
兰陵王拔略番见他并未动怒,心知此事有门道,便以目示意众人,苦口婆心劝独孤灼开恩。
独孤珪足智多谋,独孤灼也不是不知道。他不听对方劝阻,兵败被围,心中自然有悔恨。群臣既给了台阶下,他假言敷衍两句,看似为难道:“既如此,便宣他上殿。”
这话说得有些随意了。独孤珪在大牢待了这么久,虽未受皮肉之苦,也着实不太体面。他被侍卫搀扶着上了殿,端坐的脊背虽挺直,那副蓬头垢面的模样,与金碧辉煌的大殿格格不入。
独孤灼见他形容枯槁,念着他毕竟是先帝重臣,心中竟有些悔意,待再开口时,语气也软了三分。
“朕承继先人大业,如今却沦落至此,本无颜再见叔父,”独孤灼似是一叹,走到御阶下,缓缓道,“然而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当今之计,惟愿叔父指条明路。”
独孤珪要站起身,被独孤灼拦住了。
“叔父,朕愧对先帝。”
独孤珪面容憔悴,双目依然如鹰隼般犀利。他仰视着独孤灼,痛心道:“独孤氏子孙,岂能做这般颓丧模样!”
独孤灼垂眸,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覆水难收,既往不咎。陛下虽兵败临朐,奔散回城的将士还有数万人,自不能坐以待毙!”独孤珪慷慨陈词,道,“陛下何不散尽金帛,以重赏鼓舞士气,出城与南军决一死战?若天命在我,必能破敌。纵使大势已去,君死社稷,也胜过君臣束手,坐以待毙!”
独孤灼变色,强忍着怒气,挤出一丝笑容道:“叔父何至于此!”
他左右看了看群臣,目光落到达奚遁身上。
达奚遁硬着头皮,对独孤珪道:“太尉此言差矣,莫不是忘了宇文氏尚在关中?我朝已派了使臣前去,等援军到了——”
“援军?”独孤珪一字一顿打断他,唇边已带了冷笑,“宇文氏与徒何氏征战不休,自顾不暇,哪里有闲心出兵,千里迢迢来救我?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达奚遁垂首不语。殿中又陷入沉寂。
拔略番苦口婆心劝独孤灼将人放出来,结果独孤珪毫不留情,让君王很没面子。他心内愧疚,便替独孤灼找补道:“南军乘胜而来,势如破竹,岂能以败军之卒与之争锋?无论如何,当下得避其锋芒。宇文氏虽与徒何氏对峙,却也得分清轻重缓急。周齐之间唇亡齿寒,他如何不来相救!”
独孤珪看了他一眼,道:“既然如此,援兵在哪里?”
拔略番颇有些讪讪:“先前派了封懿去请兵,想来这分量还不够。”
独孤珪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看起来心如死灰。
“那谁去合适?”独孤灼突然开口道。
群臣面面相觑,小心谨慎地互相打量着,一时间各怀心思。
“臣以为,尚书令名高天下,朝中无人能出其右。若但此重任,必能劝服宇文氏出兵。”
说话的人正是达奚遁。
尚书令羊粲闻言,只淡淡看了他一眼。
独孤灼略一迟疑,道:“尚书令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