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即使在自己家中,也不敢公然议论。只彼此无奈摇头,欲言又止。
若说朝廷有什么变动,那便是会稽内史江岚前不久升任江州刺史。江州刺史一职,与庾氏交战时原本授予了赵兹方,顾忌着李劝星不满,赵兹方惶恐辞官,这职位便空缺着。如今江岚补上了,兜兜转转,到底还是落在徐宝应的亲旧身上。
成之染默不作声,坐在成肃下首摆弄着碗筷。
过了这一天,她便到十五岁了,按道理正是及笄的年龄。
然而从前祖母总是念叨她及笄,一门心思等着邻里来说亲,她幼时从未对这般年华有什么憧憬。若说稍微有那么一点期待的话,便是盼望着母亲亲手为她挽起长发、插上发簪。
可如今,这唯一的念想也消散了。
“啪嗒”一声,不知是谁打翻了杯盏,下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成之染垂眸,耳畔稀落的爆竹声倏忽如鼓点,一浪高过一浪地猛烈起来。子正已到,新年就这样悄然滑了过去。
无声的银雪还是飞满天地,经久不休。
天子的任命悬而不决,总拖着也不是办法,于是成肃选了个良辰吉日,轻车简从,去金陵辞官。
成之染目送他离去,转头便进了书斋。
自发妻去世,成肃对长女总怀着愧疚,不再像从前那样约束她。成之染得以进出书斋,安静地坐在屏风后听将佐往来议事。
书斋中素净了不少,华丽的陈设都悄悄撤下。屏风前一张坐榻,铺着厚厚的毡席,榻侧一个小小的凭几,已被倚靠得光可鉴人。榻前桌案上放着几摞书卷,案角的灯盏已燃尽,铜盘中留下黑糊糊的一团。
这实在不像是庐陵郡公的书斋。
成之染自嘲地笑笑,在那坐榻前逡巡许久,缓缓落座。从这里望去,门外的一切尽收眼底。
白花花的日光直刺眼。
成之染怔愣了半晌,目光移到面前的书卷上。
是《六韬》。
她阿父识字不多,军中往来的文书,常常需要旁人来念给他听。话虽这么说,他居然开始读兵法了。
成之染随手翻看了几页,心中不由得惶然。许多年以前海寇作乱,她二叔仓皇从三吴赶回来,在家中待了很久,那时候,他时常教她读书识字,所用的除了五经,偶尔还有他视若珍宝的兵书。
原来文弱如二叔,胸中也是有豪情块垒的。
徐崇朝走进书斋,看到的便是成之染垂眸凝思的一幕。她从前躁动不安,鲜少有如此安静的时候,徐崇朝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成之染闻声抬头:“阿兄?”
徐崇朝扬起了手中的信函:“是给义父的。”
成之染接过来一看,目光在信封上顿了顿:“怎么没落款?”
“是我表兄送来的,”徐崇朝解释道,“我恰巧碰到他家的小厮,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亲手交给义父。”
成之染瞥了他一眼,直接将信函撕开了。
徐崇朝惊道:“你这是作甚?”
成之染一动不动:“许阿父看得,不许我看得?”
“你可真是的……”徐崇朝懊恼不已,抢又抢不得,只得眼睁睁看她读下去。
成之染将信件读完,神色竟有些莫名,半晌皱起了眉头。
“阿兄,三娘近来如何了?”
“我年节时去金陵,她一切都好,还时时盼着你过去。”徐崇朝往旁边一坐,眼睛还盯着她手中的信笺。
“她跟那位周郎君……”
徐崇朝似是一叹:“与周家的婚约,起初定的是去年冬天。但是……后来推迟了,还没商量好日子。”
至于推迟的原因,他虽未明言,成之染也是清楚的。他毕竟是成肃的义子,徐娴娘虽不必为柳夫人服丧,避讳几个月却也是理所应当。
徐崇朝见她沉默,疑惑道:“怎么突然问三娘?我表兄在信中说了些什么?”
成之染将信笺扣在桌案上,反问道:“阿兄觉得呢?”
“我岂能猜到?”徐崇朝无奈,“莫要卖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