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璘进出诏狱多回,如何认不出这是惩戒犯人时常用的口枷。
寻常口枷,多为防止犯人受刑时出言不逊抑或咬舌自尽。然而现下被他攥在手里的这枚,过分地精巧可爱,并不适合那些穷凶极恶的囚徒,只配用在先生的鲜口嫩舌上。
“好看吗?”沧浪半点不见秘密被拆穿的慌张,笑笑,“狼牙太硬,下回换这个。”
这场景劲儿太大了。
封璘撑着臂,近乎疯狂地捏正沧浪下巴,把点不安藏得严丝合缝,“若非情蛊发作,先生今夜也不会回来吧?先生这般示好,莫不是真的对首辅贵婿之位动了心思?”
沧浪挨着亲吻,在一阵颠簸后颤得厉害。他寻到封璘的手,牵引着带到唇边,垂下眼轻轻咬了咬,留下极浅的齿痕,“没有我在身边看着,狼崽岂不是会变得更疯。”
封璘不答,目光交撞间眸色更深。
沧浪喉中逸着叹息,主动搂住了封璘的后颈。
今夜天地都是脏的,他们两个不算清白的人撕咬在一起,沧浪忽然觉得,原来这也是种依靠。
第40章
“鬼头弥”一案的余波迅速从京城蔓延到各个府县,恰如从深秋到凛冬的天将酷寒,隆康帝对外戚一党的追剿再无情面可言。
数月之隔,原本炙手可热的高无咎已变成一个灯尽油枯的老朽,弑子的大义灭亲之举勉强保住了他的性命与高氏宗祠,但高氏一门尊荣注定化作昨日云烟。再三请辞下,圣人终于新岁到来之际,允准了高无咎致仕还乡的折子。
浪头渐散渐息,皇城钟楼的一声浑响将金黄色圆日推出云海,新岁来临了。
除夕节前的最后一次早朝散后,封璘刻意行在队列末尾,预感胡首辅有话要说。刚过角楼,果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唤他。
“难得一日天肯放晴,不知殿下有无兴致登高赏景?”
封璘扯了嘴角,侧身一让:“首辅大人请。”
深冬时节的风砭人肌骨,胡静斋朝服之外再无御寒的衣物,越发显得千仞无枝。他临墙垛而立,竹冠束白发,见风也一丝不乱。
封璘走上前,目光闲闲扫过一片琉璃华灿,落在胡静斋削痩嶙峋的侧脸:“要是本王猜得不错,首辅大人是为令千金之事有话要说。”
两月之前,当今母后皇太后于承德行宫溘然长逝。因其非隆康帝生母,三年孝期不必圣人事事躬亲,只需由宗室亲贵代为守陵。前些天钦天监使求见,称夜观星象时,发觉京城东南方向九曜星显,主阴,若得为母后皇太后守陵三年,必将护佑大晏国祚永延。
换作以往,这话未见得能让圣人在意。但今年以来,自夏入秋,恒雨不晴,既而霜雪绵绵,一冬方歇。如此情形下,隆康帝即刻令镇抚司寻出那名九曜之女,无论出身几何,一律晋封邕宁长公主,前往皇陵守孝。
而锦衣卫在大街小巷一番搜寻,最后找出的那名女郎却是胡首辅家的千金。
“首辅大人为了国事宵衣旰食,勤政之名遐迩四方。令千金受家风熏陶,想来也不会拒绝。”
胡静斋被风吹得眯了眼,缓声道:“若当真为了社稷,小女自当劳怨弗辞。可若是有人假黎庶之名,全一己私心,老夫万万不会屈协。”
封璘短促一笑,笑得很轻:“守陵三年,并非软禁,左不过千金阁下三年里不能嫁人而已。待守孝期满,胡小姐仍是双十年华,又有封号加身,届时皇兄为公主指的婚事,自然比首辅大人眼下绸缪的适合百倍不止。”
是了,天家赐婚,将军子阁臣弟,品貌殊绝的大有人在,只唯独不可能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风纪官。
胡静斋被说中心事,也就不再假装:“即便小女福薄,不得与千顷结亲。他总归有一日要娶妻生子,不是小女,也会是别人。兖王拦得住这回,拦得住下回么?”
封璘微笑着道:“太后崩逝,三年国丧,凡大晏臣民,三年内不嫁不娶,这是规矩。”
一丝警觉轻闪过,胡静斋顿了顿,“那三年以后呢?”
封璘不答,把手搭在墙垛俯瞰。角楼的位置不低,这么看去,整个晏王宫尽收眼底,檐牙高啄、鸱吻粗犷,日光抛洒在煊赫的朱紫黄绿之间,天家威严被渲染到极致,简直耀不可观。
但此时的封璘直面天威,眉眼间分毫不见该有的敬畏。
彻空升起了回音厉厉的三声静鞭,新岁当启,胡静斋无由地打了个战栗,沉低声线道:“金鳞本非池中物,七载风云已化龙。兖王欲用情爱作网,不如先问问自己,囚龙,你配么?”
封璘冷然回望,正殿屋脊在他身后像只匍匐的巨兽,狭长一睐里充满了勃勃野心:“配与不配,首辅大人会知道的。”
九门深掩禁城香,香雾笼街不动尘。然而出了那道皇极门,热闹随即陷入流俗。
除夕这天,家家户户摘了旧符换新桃,王府也自一派忙碌。沧浪坐在廊下,看来往投刺献礼的各路人马络绎不绝,便可想见封璘今日在朝气焰之盛。
安家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