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任内史位。但我拒绝了,我想去幽州。我知那处尚乱未平,但是总也有我们自己的人手。苏家儿郎,掌文掌武,叔父如今这般,还是处理内政的好。苏家军处,您可慢慢分挪移于我。”
“叔父!”苏瑜拦下苏彦欲开口的话,只笑了笑道,“来荆州的这两年,初时也很想陛下,可是后来慢慢地也不怎么想了,想的更多更牵挂的是我阿母,是失踪的您,是无人掌门楣的家族。年少那点情意,竟也成镜花水月过去,化作深刻的愧意。感愧至深,误了陛下,也累了您。今赴幽州,算是为陛下、为家族略尽绵力,只是还望叔父顾看我阿母!”
苏彦看眼前少年,伸手握他肩膀,“我们都对不起陛下,但大错在叔父,该果断时优柔,该顺和时蛮横,原同你没有太大关系。你此去幽州,莫负包袱,只一心效力社稷,为家族争荣便可。”
苏瑜埋首,片刻抬起的双目中眸光清亮坚毅,郑重点头,“子檀铭记。”
去病如抽丝。
转年正月下旬,苏彦方彻底清毒。
二月末,可以下榻,然体虚禁不住寒气,无法外出。
直过了三月,到四月中旬时,终于恢复了七八成元气。而此时建业的动乱也于月初基本平定,唯剩一些扫尾事宜,由建业牧处理即可。苏彦遂上疏回京。
开年以来,原也有过几回关于公务的回奏,江见月亦是如常回复。寥寥数句,苏彦总是来回的看。
自然看不到公务以外的话。
她说,“丞相辛苦。”
又道,“卿自保重。”
每一句都是君主待臣子的礼遇,再无其他。
苏彦回头一想,也觉自己可笑,分明是自个要瞒她的,连着回去的三军将士都不知情,又何论她。
苏瑜问过他一回,“叔父何必这般瞒着陛下?她若知你伤重,许就心软了。”
苏彦没有说话,自除夕醒来,他不是没这样想过。
但他怕她知道后着急,又怕她不着急。
与其这般,不如不说,左右又捡回一条命,可以回去她身边,旁的都可以慢慢来。
五月里,他回沙江北岸的新城完成最后一桩事。便是查阅景泰四年赵励乞骸骨后,原两万赵家军的去向和当下情形。
如今大魏兵甲已过四十万,其中煌武军三十余万,苏家军接近十万,还有一部分便是赵家军。
赵家军前头共计两万,这五六年间,卸甲致仕者近半,而剩余一万余人分散在煌武军各处,有在西线梁王处的,有在汉中苏家军处的,而其中大部分都在东北幽冀一带。
苏彦的暗卫传回来的消息,这万余人品阶都不高,七成兵甲中为将领者最高不过八百秩校尉,而三成皆是伙夫,军医,御马者等。
苏彦阅卷毕,心中安定不少,如此赵家军便不再有战力,对女帝亦不存在威胁。然到底是老牌军士,也立过功勋,且回去上疏请求加恩之,如此可再增天子仁德。
五月中旬,苏彦领剩余两万兵甲回来长安。
走时是景泰八年的五月,如今已是景泰十年五月,光阴打马过。
城门口的銮驾上,昔年少女已经有了妇人模样,和纯粹至极的帝王威严。即便是隔着十二冕旒,苏彦一眼望去,她的眉宇间亦皆是冷肃庄宁的迫人神韵。
五月初夏,日光晃眼。
苏彦有些恍惚。
他的左掌间,还握着那截青丝。
那是景泰二年的年关,十四岁的少女情窦初开,冒雪奔赴杜陵邑,同他说真心。她将一截青丝放入他手中,说,“师父,皎皎喜欢你,你便不能喜欢旁人。”
他将青丝还给她,将她训斥了一顿。
后来她气跑了,屋中地上留了这截青丝,他鬼使神差地捡了起来,留存至今。
她归还了镯子,玉佩,拿走风铎。
幸得还有一截她已经忘记的青丝,尚留他手。
苏彦掌心濡湿,面上浮起温柔笑意,隔光影看见江见月款款向他走来。她越走越急,冕旒摇曳,赤珠作响,如花笑靥比阳光还明艳……
他几欲蹙眉让她停下,谏她为君者,端也,礼也。
然暖风拂面吹醒他,高昂的心绪刺激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他终于回神,她尚在城门口,端坐銮驾中。
他看到的是景泰四年,他从新城归,来此迎候他的少年女帝。
是君主,但带着满腔珍贵的情意,不受控住奔向他。
而非眼下,她从銮驾出,未往前踏一步,只含笑举杯,道一声“丞相辛苦。”
“谢陛下厚爱。”苏彦随她饮酒毕。
垂首看她重上銮驾,待銮驾先行,方策马伴驾,入皇城回禁中。
他将那截青丝藏入腰封,余光瞥见銮轿中眉目沉静的人,忽想起那一旨诏书,想起抱素楼中的临行别宴。
她问,“悔不悔?”
彼时不知情贵。
苏彦,你悔不悔?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