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阿母的对话,不由怒从中来。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愤愤道,“走,给你抓药去!”
昨夜里,梁王妃刘氏侍奉郎君宽衣盥洗,行至一半扔了手中巾怕让他自个动手。
巾怕入足桶,捡起水花无数,范霆避无可避,被溅了半身,无奈道,“谁又惹你了!”
“你那结义兄弟,如今的天子。”刘氏丝毫不顾范霆怒目震惊,连声斥道,“谁家女儿十岁出来开府独居的?说什么全她思母孝父的心,那么一丁点的孩子,身子薄的和纸一样,性子和她死去的娘一样,一味闷声做好人。你看看哪个眼中有好人?有的都是会嗷嗷叫讨奶吃的娃!宫里头的陈婕妤挺着肚子今个吐不停明个又心悸,人阿母就能破例入宫照顾;又来个唐婕妤,在陵寝前干嚎了两嗓子,让儿子跪了一夜,眼下管事的那是成堆的器物衣裳流水一样的送过去……”
“少嚷嚷!这是长安,不是凉州酒泉郡!以后那些个高门大族的这宴那宴你少去!”范霆也不擦脚,就那样水滴答地从桶里贯出来,欲要钻入鞋子中。
“你少糟蹋东西!”刘氏赶紧蹲下将一双新缝制的布鞋抢走,拧干了巾怕给他拭脚,“得亏今日这宴,要不我还真没转过弯来,就想着是少府卿拜高踩低,瞧着两处都是儿子,这处剩个没娘的女娃,可不就不受待见了吗!但有人说对了,源头压根是在陛下身上。公主当日说离宫,但凡他上一分心思,让底下人将府邸打理好,再搬出来,哪怕是问一句,府邸可是能住人了?公主眼下都不至于如此窘迫!他或许是没有苛待公主的心思,但是他连问都不问一声,一点心思都不搭在这个女儿身上,外头这些办事的,哪个不是人精,可不就只当没这个少主吗?且看公主府的匾额,这会子还是侯府字样!这是他走丢回来的女儿,不是半道捡回来的累赘……”
刘氏越说越气 ,将巾怕砸在范霆膝上。
范霆一时语塞,觑着刘氏。
半晌自个将另一只脚擦干了汲入鞋内,低声道,“如今治国了,陛下又是那副身子,朝中关于立储一直也不消停。你就多照看些孩子!”说着忍不住朝外看去,“好在那孩子乖顺,也不争什么!”
“是好在她还不晓事,想不到根上,但凡能想透些,岂不是要去她娘坟头哭死!”
双亲的话缭绕在耳畔,夷安一手拎药,一手牵着江见月,“所以这也是为了不让你父皇操心?病了也不传太医令。”
“就一点风寒,抓两贴药就好了,太医令处都要记录在案,还不如眼下自在。”
十月初的时候,府中总算规制妥当,永成侯府的牌匾换成了“端清公主府”。据说是荣嘉公主染了风寒,寝殿烧起地龙,陈婕妤便在陛下面前提了句“深秋天寒,公主府中衣物不知是否齐全?”
如此江怀懋问及少府,少府卿方连人带物拨来此处,对着正礼佛毕的小公主道,“为这侍者奴仆、器物匾额都要择顶好的,方误了这般久,还望殿下恕罪。”
江见月从佛堂出来,净手拭去手上香灰,坐在太阳下用一盏药。
秋日暖阳金灿灿一片,衬得她一张本就苍白的面庞几经透明,她身上拢着一件风毛聋搭的大氅,一看便是陈年之物。
旧衣,弱女,周遭弥散着病气和药味。
仿若谁再推上一把,转眼便香消玉殒了。
她倚在矮几上,虚虚抬起一双眼,看着还未等她开口便已经抬首站直的少府卿,温声道,“大人眼熟,不知是否见过?”
少府卿四十开外,嘴角挂着笑,眼珠抬得甚高,回道,“下官曾任凉州簿曹从事,侍奉陛下多年。 ”
江见月看了他一会,“原是凉州老臣,辛苦了。”话落,她将大氅拉上些,闭目养神。
阿灿会意,上前送少府卿。
未几,跑回来懊恼道,“怪婢子不周全,没来得及备赏赐。”
“怎么,他向你讨要了?”江见月笑道,“那姑姑去翻翻才送来的器物饰品,看哪些值钱的追了去打点他!”
“明着自然没有,但是婢子瞧的懂他神色。”阿灿扫过前院一屋子还未归置的人和物,跺脚道,“晚了!”
江见月笑笑 ,“一星半点的,人看不上。多了,咱也给不起。”
“殿下赏赐,何论多少,他还看不上!”阿灿惊道。
江见月额上渗着薄汗,往上掖了掖大氅,没再说话。
心里却清楚,雍凉旧臣入京畿为官的人中,只有高位的几位武将和封王是天子亲点,其余都是尚书台按功绩任职。这位曾经在凉州管理钱粮簿书寂寂无名的簿曹从事,居然能一跃飞上九卿之一的少府,若说无人举荐,大抵是没人相信的。
少府掌帝室私财,行皇家奉养之责。
大抵也只有在深宫浸淫日久的人,方能如此精准择人入囊。
江见月睁开双眼,搓了搓掌心黏湿的汗渍,忍过发作得愈发厉害的病痛,眺望西头。
府墙阻隔,逆光晃眼,自是什么也看不清。
她却觉得看见了抱素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