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生的种种思想上的痛苦,因为这种描述的精准,使得他们对自己产生了印象,但归根到底,她的读者并不能真正地了解她。
但是,张主编就不同了,张主编是真正读懂卢马姬的人,甚至从卢马姬的文字中,领略到了她隐晦的政治主张:卢马姬一直在强调,对于分歧的视而不见,会带来长期的,思想上的重负和痛苦。而在哲学层面,宗教都只是解读世界的一种方式,它是完全可以转换和共通的。
这句话还有半句没有说完,那就是,对于政治上的分歧,视而不见,越是理想的解决方案。洋番长期以来保持的,对于买地道统的距离感,无疑是一种逃避,自己的文化血统所带来的,对于移鼠教的眷恋,对于教士的尊重,而带来的,对旧宗教的坚守,和完全融入华夏社会,这之间的确存在巨大的矛盾,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拥抱知识教这个暧昧模糊的缓冲器,以此来逃避矛盾。
可这种逃避带来的痛苦后果,也将会由所有人承担——远离主流的政治道统,也就意味着无人能为洋番发声,为他们争取利益,洋番主动会在所有政策中被漠视和边缘化,而想要避免这种后果,正应该找到一个办法,让洋番的宗教彻底地融入买地的道统中,进行转化、共通和面目全非的改造,只有在信仰上完全同化,洋番才能真正地成为华夏的一个族群,而不是如同现在这样,依旧没有在哲学上产生和主文化的链接与归属。
这是个极其大胆的论点,一旦发表,就立刻会成为教士们的眼中钉,而这些教士,表面上在华夏老老实实的,私底下却也许还隐藏了巨大的能量。因此,尽管作为哲学爱好者来说,卢马姬对于宗教没有丝毫的虔诚,但她还是本能地选择了在文章中隐藏自己,这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起见。
她并没有想到,她的隐藏意思,居然是被一个汉人主编品读出来的。一时间,巨大的欣喜席卷过后,留下的是巨大的惶恐,“您该不会是——”
“放心,放心。”张利青立刻失笑了,“你的这个隐藏的主张,虽然很有道理,但的确太刺激了,你这样的好苗子,可是要呵护着,不能承担这么危险的任务,该为此发声的另有其人——那或许也是你们下一代的事情了。”
“怎么说呢,你们洋番的事情,毕竟牵扯人数不算太多,也不过就是十几万人,分散在各地,那影响就太小了,眼下来看,上头且还关注不到这呢,暂且还是静观其变吧。”
这个主编倒也坦白,挠着头,说得也很明确,“我给你提供这个机会,主要是看重你的天赋——我希望你抛开洋番的身份,不要再做……嗯,怎么说呢,身份写作?而是以一个汉民百姓,一个比较……比较主流的视角,来观察社会,评论事件。
当然,还要再上几节写作指导课,接收一些前辈的建议……嗯,我想想,要不就是宗子兄吧,他文采斐然,应该能让你的写作水平上升一些,你的文章见解很独特,但总有一种急躁感,思绪太跳跃了。思考有时候不妨慢下来,多斟酌一些,急迫感没必要那么强——你现在在买地,不是在故乡了,又不是什么转瞬即逝的机会,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呢,完全可以从容表达……”
虽然不知道这主编有什么出名的作品,但她的品味当真敏锐!
卢马姬心中,涌起的知己感越来越浓,那种喜悦——当真无法言说!她喝着甜茶,却完全品不出滋味,而是全身心地沉浸在了这股狂喜之中。虽然才是第二次见面,但她已经完全感恩地把张主编当成了自己的挚友。不过,也因此,她属于亲近之人的那一面,也就冒出来了。
“话虽如此,但我还是不懂。”她的直率再也难以隐藏了,同时还有她的刻薄,“我虽然也有一些才华,但是,我也知道我还相当的青涩,按照道理,我应该在多年的锻炼后,才有走到您面前的资格。如今的我,可以得到您的一些鼓励,但却不是这样急切的关心和帮助……
您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前方将有一场大战,而您在急切地寻找能上阵的士兵猛将,这是让我最不理解的地方,因为我不知道报纸界内部还存在如此大规模的斗争,也不知道您的敌人是谁,居然会让您如此的绝望——我想,敌人应该在《周报》内部,而您来到《衣食住行》,是战败后的惩罚?您这是想要重返《周报》,所以为自己栽培起了帮手吗?”
张主编的神色出现了几次变化,大概是没有想到卢马姬会如此直接,但很快,她也从卢马姬的表情里确认了她意志的坚决:卢马姬不是糊糊涂涂就踏上一艘船的人,感恩知遇之情也混淆不了她的选择。掩藏在腼腆外表下的,是她极其坚定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