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街坊邻居的根底,卫太太是大行家,她皱眉回忆了一下,缓缓说道。卫夫子听了,先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那还好!南湖道,也算大江上游了吧?那土话倒也拗口的,想必扫盲先生也是难找——这么说他们家也不算是没活路了!这么些年,街坊邻居的,虽然也没什么来往,但要见着他们沦落到三餐不继甚至要冻死饿死,这心底也是不落忍那!”
确实,别说久居这里的三人了,就算是卫小三和卫大哥,想着这头前还常打照面的人家,没准过不了来年冬天,也都有点儿恻隐,甚至于,哪怕不算是彼此很有好意的,想到刘家就此从官身而沦为教书先生,还有许多人都和他一样,也不知道为什么,感到了一些物是人非、兔死狐悲的怅惘似的,卫大哥揉眼睛道,“这芥末味儿是冲——我这眼圈儿都红了,不知道的,还当多舍不得刘家呢!”
被这么一打岔,屋内倒重新欢笑起来,这时菜都做得了,一家人也不见外,就在暖和的厨房里摆下桌子,五个人围坐圆桌,卫太太又不知哪里寻了个罐头开了,往海碗里一倒,“五个人六菜一汤,不算丰富,可也是如今难能的了。你大哥说得也对,这年头,谁知道来年什么样呢!今儿有福今儿便享了吧!丫头下午还当值,不喝酒了,大家都喝点儿这糖汁润润喉咙。”
说着,在小盅里倒了罐头糖水,一家人都举起来碰了碰,仰脖干了,有意地不再提刘家以及这一批被裁撤的京官,只说些兴头的话题,这就要问卫小三在南边的见闻了。
卫小三刚捡了一片芥末堆儿吃了,这芥末堆儿用的是窖藏的白菜,拿上来没有多久,只是清洗过而已,凉丝丝的,裹着芥末汁儿,非常冲鼻刺激,吃得他龇牙咧嘴,不住的喘气,一时间竟不能回答。卫妮儿见了,也是不由得一笑,为他答道,“南边那自然是处处都好了,小三儿买的明信片,您仨也不是没见过。
就是这几年,南边的境况也不太好,新来的人太多了,要留下来实在困难。除非是去做赘婿——和刘二哥一般,那也得看时势,刘二哥做赘婿的时候,标准还很低,这几年南边人太多了,就连赘婿都是大家抢着,非得仪表堂堂、温柔和顺能受气不可。我看小三儿也未必能吃得了这个苦头。”
姐姐做官的,弟弟做赘婿,这是卫家人接受不了的,别说卫夫子、卫太太了,就连卫大哥都说,“南边能留就留,不能留那就回来,进我工坊里学手艺也行,总不会没有一个营生!”
卫小三南下,其实是两兄妹共同的决策,当时是想在南边也留一个根儿,万一北方局势不好,也有个退步。但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想到这几年世道会这么混乱,卫小三也不是什么天才横溢的读书种子,甚至不如卫妮儿聪明,也就占了个机灵、肯吃苦而已,卫大哥也是做好了这钱白出了的准备。
这要是在已经买化得很严重的南面,兄弟姐妹之间大概就要撕扯起来的,因为卫小三这几年读书的开销不在少数,但北方毕竟民风还没有转变得厉害,兄弟姐妹几个虽然都成年了,但大家庭的观念还是很重,卫大哥不觉得给弟弟出这个学费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甚至对于父母跟着妹妹养老还有些愧疚,时常提起要接父母去他们那里过活,只是卫太太放心不下卫妮儿,因此才没有成行罢了。
大儿子仗义,二女儿出息爽脆,一家人这般互相照应的,做父母的还有什么好求的?卫太太忙对卫小三使眼色道,“听你哥姐的,再待一年,考不中就回来!没准这东方不亮西方亮的,在南边考不上什么的,到北边来反而做了吏目呢!依我看,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些老官儿要留下来难,咱们去过南边读书的细嫩要入仕说不准还容易些呢。实在不行进你大哥作坊打下手也不错,一口饭少不了你的!”
这话说得也是不假,至少老大话说出口了,也就意味着会倾囊相授,在老观念里,哪怕是亲兄弟,传艺之恩那也不是轻许的,都是传给自己亲儿子,亲弟弟毕竟隔了一层。卫太太意思让小三儿先把这话应了,敲砖钉脚,自己将来也多个周旋的退步,却不想卫小三支支吾吾的,似乎有话想说又不敢说,她的眉毛不免就慢慢立起来了,有个猜测也逐渐明晰,“怎么——你别不是——”
卫小三的脖子已经先缩起来了,做了个挨打的姿态,卫夫子一见连忙把桌子上的菜盘都挪了挪,一家人似乎多少都有了预料,只等着卫小三把话说出口,“哎——可我已经和那边都说好了——这要是考不上大学,就去袋鼠地干两年,娘,袋鼠地那才真是钱淹脚面——哎哟!”
话音未落,他脑门上果然被扇了重重的一巴掌,还好卫妮儿和卫老大及时抓住桌子边沿,这才没让圆桌面跟着移位,卫小三不躲不闪,受了这一掌,还是坚持地说道,“真没那么危险——您就看着呀,这么多京官也不都是回老家去,很多人都没老家回了,他们脑子灵活没在京城死守的,不也有很多去了黄金地吗!”
“袋鼠地和黄金地比还离南洋更近一点,真没您想得那么危险,现在已经是一个热门就业方向啦!我好些同学都愿意去干几年,郑家给的钱当真不少,回来就够在羊城港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