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新运来的辣椒酱,摆在买活军的杂货铺子里卖的,那东西卖得很贵呢,一小瓶就要一百五十文,却不过是半斤,那一坛子至少五斤,真是罪过可惜了,一两多银子就这样没了!”
老林絮絮地说着,正要按惯例汲两桶水出来,又突地一拍脑袋,“对不住,老忘了!”
一桶水五文钱,不说贵不说便宜,大概两三个人一天的饮水是有了,其余洗衣、刷碗,倒是没这么讲究,都用的河水,不过这朱紫坊内的人家,平时哪个不是五六桶水的买?大户人家屋内自己有井,且不说了,便是中等人家,一家主子至少也都七八个,用水又费,断不会在这上头省。
只是这一阵子,三坊七巷变化很大,其中的人家就没有不分家的,分家了之后,有些分出来的人家从前不买水的,现在也买了,而有些人家从前一天买个五六桶的,如今一天只买一桶,其中变化很多,连老林都有些记不清了。
帮着客人把水担入小院里,倒入小缸中,老林又招呼了一声,便推着水车继续前行,他的水是从自家后院的小井里打来的,一日产量有限,从前是供不应求,如今境况不同,不免要多叫卖几条街巷,连原本不怎么去的宫巷都走了过去,那一带本来就几户人家,家家有井,还不止一口,根本不吃外头卖的水,只买活军入城之后,分出了几十户来,倒多了些生意——不外乎是分家时伤了和气,便连水都不上亲戚家打了,情愿自己买来吃。
这一段路不长不短,但比平时累,因为坊巷中处处堆了很多红砖——分家便要砌墙,这是难免的,城外刚好新建了砖厂,第一批便卖给他们了。老林推车出去的时候还遇到更士来钉门牌,不免驻足看了看热闹,这些身穿薄棉袄的更士们,多数都把领口解开几个扣子——虽然是深冬,但榕城这几天又热,其实薄棉袄有些穿不住,只是买活军的冬制服就是有薄棉的,又不得不穿,还要把领口下的扣子都系好,这是更士们无奈的地方。
军容倒是满整肃的!看身量也都是当打的汉子。
林老爹等他们发觉自己,往外让了一让,便很沉着地点了点头,推着车吱吱呀呀地从青石板上碾了过去,走到南后街上,情不自禁又闻了闻空气中的油香味道:可惜了,若是从前,一两银子算什么?三坊七巷这里多得是人家一坛子一坛子的买,如今可就不一样了,买活军入城,榕城大变,连朱紫坊里的叶家女孩儿都剪了头发,哭哭啼啼地去上课放脚,三坊七巷里拉出去杀头的都有两三百个,分家的,卖田的,卖古董的,建墙的,坊巷里热闹天天有,可还有人敢花这份闲钱去买新鲜的酱吃?
说曹操、曹操到,前头迎面走来的便是叶家、林家的女孩儿,这是她们要去南门兜的学校里上课了——买活军倒也还算客气,不曾强占了几家的园林,而是自己在南门兜外找了片空地建学校,现在南城里不论男女都在学校里上课。这些从前金尊玉贵,一辈子不出家门的小娘子们,现在也日日抛头露脸,剪了短发,自己背着布缝的大书包,从家里走到学校里去上课。
能去上课,已经是尽量地争取过了,还有些愚笨的女孩儿,虽然家学渊源,但自小不识字,扫盲班也上得吃力,毕业后便不能去做老师,被分配去做什么的都有,几个月前为了这件事,几家都颇闹了一场,还有人闹着要上吊的,硬逼着家人一月出三百文,把她们‘赎’出来,不必去做那些端盘子洗碗、扫大街洗衣的下等活儿,得以继续专心上课,预备着下次考教师的机会,或者哪怕被聘去做账房,也比做这些贱业要强。
即便如此,一个月三百文,也不是如今三坊七巷中每户人家都能拿的出来的。买活军没有动林老爹这样百姓的财产,一般的小商户他们也不滋扰——和一般的盗匪反贼不同,他们抢劫都抢得精细,手里是有名单的,挨家挨户叫出来,开青楼开赌坊放印子钱的,东家杀无赦,财产充公,反而是鸨母、打手、龟公,视情况而定,若是手下的姑娘肯为他们说几句好话,说起平日里倒也还有些仁义,不是那等全丧了良心的,遇到了好人家,也肯将姑娘送走,怀了孩子,也能让她们生下来,不是找了几个龟公来踹肚子灌汤药——那便送去做苦役,能留得一条性命在。
赌坊中也是如此,做账的,端茶倒水的,或是无罪开释,或是做苦役去,只有那种惯是逼良为娼,手里沾了人命的打手和白羽扇,那才是杀头了事。老林也被叫去参加过公审大会,听过那些哭丧着脸衣衫褴褛的老爷们,拿着大喇叭,把自己是怎么指使‘花蝴蝶’到外头,勾了殷实人家的公子入局,一点点让他们染上赌瘾,借上印子钱,最后倾家荡产乃至家破人亡,还要把女眷卖入青楼,去榨取最后一滴油水——
这样的人家,连亲族都没有幸免,阖家被抄,当家人在台上便人头落地,余下人家全都送去矿山苦役为奴,而当时老林也觉得非常解气,站在台下振臂高呼,‘杀得好’!——的确是杀得好!老林的祖父便是被人勾引染了赌瘾,一亩地一亩地的输,偌大的家产败落下来,孙子只能卖水为生,和昔日的亲眷早已不是一户门第。
买活军入城以来,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