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以后会生出事端,周小娘子这般安顿颇是妥当,两人便商谈定了,正好庄嫂子也把酒菜买了回来,庄掌柜出来一叠声恭贺二人的喜事,又教两个孩子喊叔。
这两个孩子,大宝三岁,二宝才一岁,不懂事的不必说了,大宝对吴老八印象是很深刻的,晓得他是自家的大恩人。小孩懵懂,父亲去世已久,祖父也去世一年多了,如今也不太记得奶奶,念叨的都是托儿所的某老师,对吴叔叔并不排斥。
吴老八也很会带孩子——不知是不是这两年在外带孩子带出来的经验,他请庄嫂子、庄家两个孩子一起都共桌坐了,周小娘子也上桌,两人一人抱了一个孩子,吴老八将大宝抱在怀里,一边和庄掌柜闲聊一边哄他吃蛋羹,大家吹着晚风,吃着下酒的花生米、卤味双拼,慢慢地饮着酒,说些吴老八在外头的见闻。
庄掌柜是做生意的人,天然地便对外间的消息感兴趣,吴老八走过的地方极多,见闻广博,有见识的人在本地是相当受到敬重的,他说了些自己在外的经历,譬如驿站遇尸、水路遇匪等等,连一心惦记着看小说的庄长寿都惊得张大了嘴,听得极为入神,又说起外间的民生,庄掌柜、庄嫂子都是连声叹息摇头,又庆幸道,“好在咱们在买活军这儿,这些年来都得太平。”
危险距离他们是相当近的,百姓们因此很惜福,说到此处都不由念诵六姑的尊号,一顿饭吃了许久,直到外头喊了八点半,周小娘子担心再晚回去房东要闩门,这才抱着孩子告辞。吴老八一手把熟睡的大宝托在肩头,另一手提了灯笼,周小娘子抱着妞儿,心下也是感慨:倘若没个男人,这会儿她连两个孩子都带不回去。
还是要有个男人更方便,她想着——倘若吴老八一年能在家半年那便更好了,但也知道这个并非他能决定,只得如此奢望,也不好说出来。二人在巷子里并肩走着,吴老八时不时提醒道,“留神脚下,这青石板有些滑。”
老城区还有地面是青石的,难免凹凸不平,走得就慢,从北门巷出来还有个下坡,两人手都占满了,吴老八怕周小娘子滑倒,便走在她略前方,道,“不怕,你只管走,若不稳了也是撞在我身上,我支撑得住。”
周小娘子心里骤然升起一股说不清的甜意,这似乎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从男女的交往中尝到了喜悦——现在要她回顾来到买活军治下以前,所有的记忆都似乎是混沌的,既没有喜,也没有怒,只有糊糊涂涂的随波逐流,还有那追蹑着的焦虑与恐惧,她早就不大想起亡夫了,他们之间可曾有过这样的时刻么?
似乎是没有的,他们结亲以前都没见几次面,她总被关在家里做活,成亲后便是换了一个家做活,而丈夫成天到晚都在外头,他也要忙活家业,白日里不大能见到人,到了晚上,灯火又总是不够亮,她的公婆是很持家的。
她印象最深刻的便是昏暗的烛光下,一个人影凑过去噗地一声吹了蜡烛,这就是要睡了——就这样她生了两个孩子,而关于怀孕的一切似乎都还是蒙昧的,也谈不上舒服,更像是一种该做的事情。妹妹还在肚子里时他很突然地便死了,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危机,后来她思念丈夫还在的日子,多数都是在思念那时候的平淡与安全。对他那个人,她已经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甚至连争执都很少有,因为家里的事当然是男人做主,她能说得出什么呢?
但现在这个男人——即使最开始是绝望中唯一的希望,现在也是她自己喜欢的,她自己牵挂的,她自己选择的。
一切便似乎因此而不一样了,哪怕现在这样的黑,她仿佛依旧能看见他的面孔,看见他急切中透着无奈的神色,看见他暗藏的精明和挑剔,也看见他的善良。
周小娘子在过去的几个月滋长了不少力气,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单手抱住女儿,左右看了看——屋舍都几乎黑了,天地间除了他们便只有夜空中的弯月亮,时间很晚,邻舍们都睡了。
“没事。”她的声音像是蚊子叫,但仍伸出手挽住了吴老八的胳膊。“我……我挽着你走。”
他的动作顿了一瞬间,肌肉也僵硬地绷紧了,片刻后才恢复了脚步,虽然看不见,但声音里能感到他现在一定正在脸红。“行……行,这样稳当。”
他们便这样在温驯的黑夜里静静地走着,伴着脚步,听着彼此那响亮的,如擂鼓一般的心跳,一道走向前去。
第101章 新来的农民们
“快快, 咱们这还有新来的农户吗?都种过了牛痘没有?快给登记上!”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千百年来都未曾改变的起居习惯,买活军这里, 由于白日里回家的机会不多, 因此许多家务必须找时间来干,白天的时间便更紧了,人们往往在日出前就起了,女娘们借着曦色洗漱做饭, 男人们则扛起锄头下地去, 干了一道活再回来吃早饭——城里人的早餐多数是粥面之类,但村里人的早饭, 在农忙时分也是实实在在的干饭, 甚至还有直接用猪油来拌的, 这是因为早上没有太多时间做菜,而要干活的人必须吃得有油水。
日子诚然是好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