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榜下的买活军摇头道,“我们买活军这里没有入赘,以后都是成亲。”
但自古以来,成婚时男方分文不出的便叫做入赘,赘婿在士农工商中都是不入流的,与贱户同列,难免招来嘲笑,不过大家也不敢和买活军犟嘴,忍笑看了下去,果然每一条都是极其有利于女方,不利于男方,便彷如是第一份那般反了过来,只约束男方,不约束女方。
众人不免都是指指点点,除此之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太稀奇的,虽有一两条令人看了不舒服,譬如那约定了夫妻‘肉体关系’,以及劳什子‘人身权’的,但还有第一份那完全有利于男子的婚书在,思路一下便开阔了——保守的人,连第二份婚书都觉得胡闹,开明的人也不易接受第三份婚书,但由于买活军的规定,如今城中适合结婚的女娘很少,本来也都是将来的事,而且也说明白了是双方自行约定,那么他们家的新妇便照着第一份婚书那样去找不就结了?
以时下未婚女娘的年纪来说,这对许县人实在是一桩很不痛不痒的事情,因为整个许县,连寡妇算起,可以结婚的女娘不会超过十个,不过吴老八的看法和那些无见识的村老又不同了,他也懒得在外宣讲,回到院里才插入那些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兄弟们,不屑道,“你们还在发什么美梦呢,还要找肯签第一份的女娘?天下间历来都是男多女少,甚么东西都怕哄抢,以后怕不是都要签第二份了,你们还怎么去找相好的?”
众人听了,都是一呆,小耳朵——他得名于此,是因为有一侧耳朵出生时被产婆扒拉了一下,从此轮廓便有些皱曲细小——迟疑道,“这……我们出门在外的事,只要口风紧些,家里人又如何能知道呢?”
众人一听,也觉有理,便又谈笑风生起来,还有人玩笑道,“若我实在讨不到老婆,便签第三份,咱也找个一日赚五十文的新娘,吃软饭去!”
小耳朵忙笑道,“是是,横竖如今没有入赘,只有成亲,便娶了咱们陆大姐!黄大姐!她们一日可不止赚五十文!”
这十几个汉子闻言,都一发哄笑起来,有人高叫道,“小耳朵,这你也能睡得下去?”
“眼一闭灯一吹,怎么睡不下去!女人不就——”
吴老八坐在院门附近,早瞧见了几个人影,此时急忙起身喝道,“满嘴里胡唚什么!住口!”
他在众人中素有威望,几个平时和他一起卖盐的小兄弟忙都不敢再笑,但也有几条平日便暗暗和吴老八争风吃醋的汉子偏不肯服他,高声笑道,“怎么,老八,你也动春心了?怕不是看上了那三朵金花,想来个兼收并蓄了吧?”
说到这里,其余那些人都跟着怪笑起来,吴老八面色铁青,往旁边一让,只见七八个买活军鱼贯走入,其中他们嘲笑的那三朵金花赫然在目,刘老大跟在最后,面上神色已极是难堪,众人的笑声一下便被捏在了喉咙里,那几个说怪话的汉子身旁不觉便空了起来,无形间把他们更加突出,全然曝光在了买活军的视线之中。
第54章 陆大红第一战(上)
按说私盐贩子走南闯北, 非但江湖切口熟极而流,平时为人处世也是深有分寸,如今几乎所有正经帮会内部都有一套规矩,甚至比官府还要更严格, 其中无不有‘忌犯口舌, 忌调戏良家妇女’的条规, 这是因为帮会如果声名狼藉, 在外走动会被处处提防,大家都是做营生讨一口饭吃,是以帮会甚至比官府更追求规矩。
刘老大虽说早已脱离了白莲教, 但平时对手下的私盐贩子约束得也还严格,按说即使是帮众私会,这样的谈吐也绝不该有, 这些弟兄们可以议论表子,议论半掩门的私唱,但却绝不会议论买活军手下的良家女娘。吴老八心里清楚,今日这口舌的来由其实还在刘香主身上——刘香主投靠了买活军, 这个没什么可责怪的,大丈夫审时度势,他们也不想和买活军作对。但他将买活军引入帮会, 让他们此后跟着兄弟们一道贩盐,已是犯了大忌,更有甚者,还让这三个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乡野女娘也和他们一道上路贩盐, 也难怪弟兄们心里有气, 生出了今日的龃龉来。
这件事确乎不合规矩, 虽然他们这个帮伙不合规矩之处也很多——比如刘香主已经多年没有供奉圣女, 也不向他们收香火钱了。但江湖中也有些规矩几乎是众人公认了无法触碰的,比如男女帮会之间泾渭分明,哪怕供奉的是同一个祖师,彼此也绝不会互相串联。吴老八在浙江道贩盐时也有听说过,浙江道信奉香会、白莲教的都有不少,其中织工绣娘多是白莲教信徒,但即便就在一地,男女信徒也是各有家长,决不能杂处,男女分处这是帮会中不可触犯的铁律!
刘香主不管有再多顾虑,私下再怎么宽慰勉励众人,此事依然让许多兄弟心中不服。正月过后,他派遣兄弟们到各处协助买活军开识字班,就势把买活军的人马整编了进来,汉子们倒还好,这几个女娘和帮众的关系很紧绷,今日春酒,众人本想着好言好语,再商请刘老大收回成命,却不料刘老大竟把买活军的人都带了过来!倒是弄得现在彼此尴尬,不知该怎么收场了!